裴一清急急的将自己藏进粉色的灯笼之中,这一刻,他的神魂贴着闭目的女子面前,也将她的模样瞧得更清楚了。

……是他阿娘吧。

他们的嘴巴生得像,额头和耳朵也有些像。

裴一清心中大恸。

……

涂宅的大门被打开,一顶轻纱漫漫的藤萝小轿被四位白衣女鬼抬出,上头坐一位云鬓粉腮,眼眸似春水般多情的女子。

“等一下。”涂九娘抬手。

只听那幽幢的声音,娇俏中带着分冷淡。

“小姐,怎么了?”小雅两步靠近,她微微弯腰,恭敬的问道。

涂九娘鼻子嗅了嗅,微微拧眉,她的眼眸朝四处看了看,哼了一声,不痛快道。

“我好像嗅到了烟火的香气。”

听到这话,小雅有些心惊,她急急的朝天上那些灯笼看去。

不可能吧,她特意捡的孤坟野鬼,阴间无缘,阳世无亲,没有供奉,也没有相交之人……

这样的鬼便是没了,也惊动不到旁人。

毕竟以鬼点灯,点的是鬼的魂力,就像阳世的蜡烛会被烧没,这鬼也有燃尽的一日。

等燃尽了,鬼也没了。

这等恶毒之事,自然得背着人,背着鬼,偷偷的干才成,是以,她寻的都是孤坟野鬼,孤坟野鬼,自然无人关心。

涂九娘轻嗤,“瞧你这点出息。”

她眼眸挑了挑,带着分漫不经心。

“有烟火香气又怎样,做了我的灯就别想被讨回去了,小雅,莫要担心,说不得是哪只鬼阳世的亲人一时兴起,又烧了香火下来。”

早干嘛去了,晚了!

“走吧,潘郎还等着我呢。”

涂九娘一个扬手,四位白衣鬼抬起了轻罗小轿。

只见此处风炁骤起,轻纱漫漫,似有鬼音阵阵,旖旎又热闹。

接着,只见那叫做小雅的丫头伸手朝天一笼,无数的灯笼化作流光,倏忽的钻进她的袖笼之中。

涂九娘诧异。

小雅笑得腼腆,“小姐,轻罗小轿再添上华灯溢彩,如此才能有咱们涂家的派头不是?到时烛灯下瞧‎‍‎‍美‎‍‌人‌‎‍,更添雅致,大公子定然对您神魂颠倒。”

“好巧的一张嘴。”涂九娘抬袖遮脸,眼眸含春,

小雅矮身道了道万福,“小雅说的是实话,小姐风华绝代,谁人瞧了都得对您死心塌地,爱怜非常。”

涂九娘娇笑,“好,小雅该赏。”

瞬间,此地起了一阵银铃一般的笑声,与此同时,鬼道人途相汇,四鬼抬起轿子,一路朝人途中奔去。

只见那轻纱漫漫的轻罗小轿越来越远了,跟在旁边的鬼丫鬟小雅也一路飘远。

最后,此处只有红灯妆点的阔气纸宅,大红灯笼映衬下,涂宅二字似浓墨在张牙舞爪。

……

裴一清在灯笼被小雅收走的那一刻,心中就暗道不好。

听她们交谈的意思,她们这是要去人途,和一位姓潘的大公子相会。

顾昭只说了,香条燃尽的时候,他的神魂便会被牵引回肉身,眼下,他要是被带出了鬼道,等香燃尽的时候,他还能顺利的回肉身吗?

可是,要是让他不管他阿娘,他,他又做不到。

裴一清瞧着灯烛闭眼的小人,咬了咬牙又不动弹了,任由小雅将灯笼一并带走。

自古以来,不单单是人妖恋没有好结果,那人鬼恋也一样没有好结果。

指不定花前月下时候,佳人突然就舌头吐长,变身青面獠牙,‎‍‎‍美‎‍‌人‌‎‍成老妪,吓也把才子吓死,顺道再吸收‌‎‍‍‌成‍‎‍‎人‍‌干。

这劳什子的潘大公子……呸!下流货!

裴一清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潘大公子迁怒了。

……

“阿嚏阿嚏。”

樟铃溪的宝船上,潘知州紧着又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这下,就连顾昭都瞧不过眼了,她收了功法,起身朝船舱里头看去。

“唉。”船舱厢房里,潘知州拢着被子坐了起来。

“叩叩叩。”门被敲响,潘知州看了过去。

很快,他就听到顾昭的声音,虽然清冷,却暗含担心。

“大人,可是有哪里不适?”

“还是被褥太薄了?我去唤钱哥给你拿一床厚实的吧。”

潘知州瞧了瞧身下的被褥,有些心酸。

这是最厚实的一床了,难道,他真的是年纪大了,这才耐不住寒了?

顾昭瞧着那烛光映着的影子,见他没有应声,有些不放心,又道。

“大人?”

潘知州回神,“没事,顾小郎也去歇着吧,我屋里有些热水,喝一喝就成。”

“不打紧,许是你小潘哥在家里念叨我,这孩子和我亲,打小没离开过我,说不定这会儿窝在我屋里睡觉,偷偷的掉金疙瘩想我呢。”

顾昭听得好笑。

小潘哥还会这样啊。

“成,大人有事只管唤我,今夜月圆,月华之力浓郁,我在甲板那处修行。”

说完,顾昭离开了。

厢房里,潘知州起身喝了盏温水,他披着袄子,视线瞧着微微跳动的烛光。

只见橘光暖暖,不过是豆大的光团,一下便充盈了这不大的宝船厢房,无数的乡愁漫上心头。

他想他那憨儿了。

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被窝里掉金豆子了。

……

靖州城署衙。

潘寻龙确实想他爹了,因此,今夜他歇在潘知州平时休憩时歇下的书房里。

书房简洁,靠东的方向搁了张大书桌,旁边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是湛蓝皮的书籍,屋里还搁了张休憩的床榻,不大不小,正正好。

夜色深沉,鸟笼中的八哥鸟垂着脑袋打瞌睡,书桌上的青花瓷盆中,偶尔有光华一闪而过。

似有一尾大鱼快活的摆尾,撩起一片的水花。

潘寻龙翻了个身,卷着被子在身下,睡得踏实又憨沉。

……

屋外夜色幽幢,风沙沙的从树梢顶上路过,一轮明月高挂幽蓝的天空,月色倾泻而下,如雾如水。

偶尔听到远处传来笃笃的敲梆子声,一并有的,还有老更夫中气十足的声音。

“鸣锣通知,平安无事。”

话才落地,老更夫停了停脚步,他揉了揉眼睛,瞪大了眼睛四处瞧了瞧,紧着又疑惑的自语道。

“这……我这是眼花了吧。”

此处哪里有什么影子一晃而过,有的只是月亮拉长了自己的影子。

老更夫摇了摇头,拎着灯笼,他瞧了瞧怀中的竹梆子,接着继续巡夜。

瞬间,这儿又是笃笃,笃笃的声音了。

这是三更天和四更天之间巡夜提醒的声音,不用铜锣,用的是竹梆子。

长巷月影梆声,自有宁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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