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面饰以简单的银扣环和金链, 彷佛只是一个出游踏青回来的贵族公子。

但当野狼漫不经心抬眼,完美的人皮就露了馅──

一双鲜绿如毒蛇的眼瞳冷冷扫过来,阳光顿时暗了几分──于是马不喝水了, 狗不撒娇了, 小鸟唱到一半哑了,所有可以呼吸的生灵都尽可能屏息挤在月女巫这边,彷佛她这里是世界末日下唯一的庇护所。

“不准欺负动物。” 月女巫可一点也不怕它, 伸手往池底一拨。

哗啦一声, 穆夏下意识闭眼,一小掬水打上脸颊,清凉的冷意像是少女的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脑袋上, 不用什么魔法, 轻而易举就能让魔物收回爪牙。

却不知狡猾的狼等的就是这个。

“我欺负他们?”

少年睁开眼睛就换了个人, 鲜金色的睫毛闪动着晶亮的水气,柔软湿润的目光彷佛雨后绵延的青苔,哪里还见得到半点杀意:

“难道不是它们欺负我吗?众目睽睽下放出一整群猎狼犬,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多大的仇想让我死无葬生之地呢。”

说起这个,莳萝就一阵心虚。原本听到何赛林这个姓氏她就心有疑虑,当鲜红的骑士献上那朵玫瑰后,她已经在心底把雅南这个逆子扎成巫毒娃娃。

一整艘吸血鬼,一整群猎狼犬,是啊,也只有那个沉浸在戏曲和歌谣的少年会想出如此粗暴华丽的开场。一次面对五十五只猎狼犬,如果是普通的魔狼,早就被当众剿杀,连块骨头碎片也不会剩。

莳萝想到那个一脚断头的吸血鬼,心底忍不住阵阵发冷,这段时间的沉默并未让雅南反省,他残暴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把穆夏当作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现在还学聪明了,躲在女王身后。别说莳萝了,穆夏一个堂堂银骑士长也暂时动不得他。

一想到雅南这个危险分子就待在克丽缇娜的生母身旁,莳萝决定不能再下去。她得找时间,以母神的身分会会这位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中的眷属。

思此,她心下一定,抬头看了一眼穆夏。

说来今天本来是穆夏的大好日子,却因为自己惨遭无妄之灾。莳萝心中一软。只见对面少年孤独一人,凄凄冷冷,对比自己这边繁花似锦,皮毛拥戴……

放下了饵,穆夏耐心等着,果然听到少女起身,没等嘴角勾起,扑天盖地的黑暗突然遮住了视线,一件柔软芬芳的红狐皮草将少年从头盖了个彻底。

莳萝张了张嘴,看着被自己新娘盖头的穆夏,试着解释:“我想盖在你肩上,这是你送我的…….”

加利文送来的红木箱子装满了皮草和熏香,一看就知道是这只小狼和自己闹掰后在森林到处宣泄的战利品。莳萝本来打算永久封存起来,但最后还是以怕冷为借口,挑了件红狐皮藏在红蓟花的斗篷下,来到比武大赛等待主人的出现。

少年伸出五指,轻轻将头上的红狐皮毛揭下来,露出一张平静的脸,和莳萝对视。

莳萝眨了眨眼睛,努力维持对视。好吧,她有些偷懒,就想着轻轻一抛,哪晓得准头不好,却又准确无误盖在对方脸上。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只听嗤一声,不知是谁先笑出来,还是谁先投降了。

穆夏拿起那件红狐的皮草,这是在附近森林打来的战利品,另外包括雪白的貂、灰蓝色的野兔、红鹿和秋金色的斑虎、麝鼠等所有那晚倒血楣遇到穆夏的动物,再经煮沸、熏香、染色数轮精细的处理,缝上玛瑙和金银扣子,最后都让人装进那口漂亮的红木大箱子,由加利文转送到莳萝面前。

莳萝拉了拉那件红狐皮,有些秋后算账:“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把你的受害者全都剥皮做成衣服送给我,再让加利文把我赶出圣城……”

小狼不服气:“你们月女巫不是号称最厉害的猎人吗?难不成从没杀过动物?”

莳萝理直气壮给这位狼王科普动保常识:“我们用狩猎荣耀女神,但绝不滥杀,这样森林才能世代繁荣下去。”

穆夏楞楞盯着少女上弯的眼睛,黑亮亮的,像洗好的葡萄,丝丝甜蜜却是悄然无声的毒药,多疑狡诈的狼麻痹其中浑然不觉,已经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他听到自己的嘴巴说:“那时候也是一样,你把布盖在我头上,然后人就像变魔法一样不见了。”

没办法啊,他实在许久没好好看她,上次见面是他们隔着礼貌冰冷的盔甲针锋相对,现在这里只隔着一层柔软的皮草,近得彷佛可以听到彼此砰砰的心跳,所有防备溃不成军。

莳萝也想起来了,顿时什么愧疚也没了,继续算起旧账:“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分,好好一个骑士突然大变活狼,我当然吓到了。”

“所以现在不怕了?”

莳萝立刻改口:“我从没怕过。”

是啊,不但不怕,还气势十足要挑战他,驯服一只狼王。

莳萝被少年真切的笑容吸引,忍不住开口:“那你呢?你还会怕我吗?”

还会害怕那个记忆的我吗?

穆夏收回笑容,月女巫毫无防备地触碰了那道破开的旧伤,他下意识就想后退、想防御、想露出獠牙吓退猎人,但少女的手伸了过来,为他裹好皮草,属于她的气息和温度瞬间充盈着每个毛孔,抚平一根根锐利的狼毛。

“莳萝,我不知道。”

狐皮充盈着她的气息,少年露出罕见的脆弱,微微瑟缩在那件温暖的皮草,眼底泛着失焦的汪绿,彷佛一只迷失在气味之中却又看不清的幼犬。

“我只记得我一直在森林逃窜,每一个缝隙都有月光监视,窃窃私语的小动物出卖我的踪迹,无处可躲。我听到妳的声音,明知道那是陷阱,却还是想去找妳”

穆夏没有说的是他恼恨的从不是莳萝,而是梦境中那只卑贱又愚蠢的生物。

那种自寻死路的冲动就像是被驯化的狗,哪怕被主人活生生打死也不肯移动半步。在少年脆弱的外表下,黑狼咬牙切齿,决不会承认。

莳萝没有发现穆夏的异样,两种力量正拉扯着她的身心,起伏的心跳让少女生出一股拥抱对方的冲动,想抱着穆夏告诉他这里没有陷阱,她就在这里。但冰冷的理智却告诉月女巫在等等,等对方说完,等狼露出破绽,等待驯服的时机。

穆夏低下脑袋,与她对视,轻轻自嘲道:“我已经不知道是谁对谁错了,但至少妳是一个很好的猎人,让猎物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唉,充满恶趣味的流星女神。莳萝什么挣扎都没有了,她只恼恨那段空白的记忆:“我还是那句话,什么都不记得,我没办法给你答案。”

骑士温柔的目光描绘着心上人的眉眼:“也许……可以想想办法。”

“想办法?”

“就像上次啊,记得吗?”

没头没尾一句让莳萝一头雾水,倒是一团失去方向的风突然吹得她鬓发乱飞,也打断她本就乱糟糟的思绪

“记得什么?”她赶忙抚平乱翘的发丝。

穆夏没给她答案,只是伸手拉起少女斗篷的兜帽,替她挡风,却也将二人的视线困在了狭小浓郁的空间;暖澄澄的狐毛、红绒绒的蓟花,连同午后的空气也是温润的糖金色。

温度在上升,气息在涌动,莳萝恍惚间又闻到了那个味道;麝香、蜜和一丝丝的腥气,像是吃饱喝足的野兽泄出餍足的喘息。

穆夏的声音轻得像一个吻:“上次也是,莳萝要不要多碰碰我……也许可以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