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妳了,请问妳说的老祖母在哪里?我自己过去拜访吧。”

“就在那株紫杉树根下。”

莳萝看着四周一片阴森浓郁的绿,有些艰难地问:“呃……人类的眼睛不是很好,可以指给我看吗?”

“可怜的孩子,妳应该多吃点老鹰的眼珠,就在前面啊。”森林女妖直直指着潭水,莳萝看了许久才看清楚,浓黑如墨的水潭其实是倒映了铺天盖地的阴影。

正确来说,那不是一棵树,而是无数新生的树干如麻绳般扭拧成一束的庞然巨木。

如若梣木是自然女神的权杖,那紫杉就是女巫的魔杖了。哪怕最初的主干早已死去,其他存活的分支依然能继续生出枝枒和根须,而后又相互攘挤,重迭交缠。一层层积累的树皮就如蛇蜕一样,不断死去也不断新生,最后占据了整个潭水,形成一座宛如巨蛇盘据的暗巢。

森林女妖温柔地提醒:“外面的东西对我们有毒,同样的,里面的东西也可能会危害到妳,妳必须小心点。”

莳萝知道她在说什么,紫杉可是有名的毒树啊,从树根、树皮再到叶子都含有剧毒,就连果实也必须去掉里头的种子才能食用,传闻绿仙女最有名的假死药和毒杀狼人的配方都是以紫杉为药引。

她突然有些担心女妖说的“老祖母”是不是同一个物种,毕竟对方就在最毒的树根下等着她。

一道黑影重重拍了拍小女巫胡思乱想的脑袋。猫头鹰收起翅膀,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压在小女巫肩膀上。

莳萝已经想起来它是谁了:“阿戈尔,是弗莱格桑女士让你来找我吗?”

猫头鹰像是回应一样哑叫了几声。

对了,小女巫们流传着弗莱格桑女士的岁数,就和森林中最古老的紫杉木一样。莳萝看着面前巍峨的巨树,初见时的恐惧淡了不少。

弗莱格桑女士给予过自己祝福,还派了阿戈尔来照顾自己。莳萝深吸一口气,她只是要去拜访下森林的老祖母而已。

女孩小心沿着斜坡走下峭壁,终于来到了大树底下,果然就在靠近树根处陷落出一个漆黑的洞口,看着像野兔或小熊挖出来的入口,却莫名让人想到老奶奶无牙的嘴,

一探头进去,洞壁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树根,彷佛数百条隐没在黑暗中的毒蛇,看得莳萝胆战心惊。

阿戈尔拍着翅膀催促着,她只能从药柜翻出油灯,硬着头皮,沿着树根深处走去。

顺着树根往地下走,前面又延伸出许多拐道和弯路,弗莱格桑女士的使魔似乎熟悉这个地方,它毫不犹豫地拍动翅膀走到女孩前面。莳萝光顾着追它,渐渐也忘记恐惧。

反正只要她没有脑子坏掉,去啃树根吞叶子,紫杉树对自己半点危害都没有。

洞壁密布的树根几乎形成天然的木墙,显然她们越走越深。等猫头鹰重新回到女孩的肩膀上,莳萝已经累得微微喘着气。

她想背靠着洞壁休息一会,整个人却猝不及防地狠狠摔了一跤。双脚被积水浸透,手下一片黏糊糊的,莳萝忐忑不安地嗅了几下,闻起来不但没什么异味,反而有种药草的香气,她赶忙甩开不明液体,总不可能是肥皂泡沫吧?

洞穴内倒是弥漫着另一股强烈的水藻腥气,莳萝一下就想到了,这是地下的潭水,也是大树汲取水分的根源,这里便是紫杉树根最深处吗?

她尽可能拉高提灯,照亮自己身处的地方。幽冷的地下河尽头趴伏着某个庞然大物,显然不是人形,莳萝很不想承认,但她有预感那就是“老祖母”。

莳萝只祈祷一件事,只要不是千年蜘蛛精,其他什么都好。

就像听到她的想法一样,“老祖母”发出奇异的声响,好半晌,猫头鹰都不耐烦地催促几声,一个属于女人的温润声音才缓缓开口。

“嘓——好久没有说人类的语言了,耐心点,阿戈尔,等我下,请允许我嘓——靠近点看看这孩子吧。”

提灯照亮“老祖母”湿滑的皮肤和铜铃大眼——那是莳萝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蟾蜍。

水面涌动着大片浓郁乳白的泡沫,“老祖母”才初初露出半颗脑袋,却已经宛如一座峥嵘的小山。

手上的油灯只是一只微弱闪烁的萤虫,站在这等庞然巨物面前的小女巫就像瞬间被施了魔法,完全变成娇小的拇指姑娘,但这不妨碍她看清楚大蟾蜍苍白的皮肤,还有大片鲜绿色的斑鳞艳得发蓝,彷佛碰一下就能渍烂皮肤。

小女巫看得吞吞口水,不自觉向后,默默退开水域。

的确,也只有练就一身西毒虾蟆功的大蟾蜍敢居住在毒树根下了。

不过莳萝还不至于吓得逃跑,只要不是大蜘蛛,她都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和对方喝下午茶。

小女巫偷偷摸了摸肩膀的猫头鹰,汲取暖茸茸的勇气,抬头面对黏答答的大蟾蜍:“妳好,我是米勒谷的女巫莳萝,我不巧在森林中迷路,听说老祖母妳邀请我来,请问是有什么指点吗?”

蟾蜍没有眼白,黑漆漆的大眼睛像是在脑袋上开了两个洞。莳萝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打量着自己,只觉得满身鸡皮疙瘩像爬满了小蛇。

“嘓——果然是妳,妳身上有弗莱格桑的祝福,我自然得好好接待妳了。”

“妳认识弗莱格桑女士?”

它嘓嘓嘓笑着:“我曾经做过她的使魔,远比阿戈尔更早,弗莱格桑为我取名海奎特。”

猫头鹰发出极为不爽的叫声。莳萝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果然下一秒就听大蟾蜍得意地哼哼笑。

“哼,就是比你这颗鸟蛋早八百年!那时候我还只是蝌蚪,黑潭也只是个水坑,弗莱格桑一个没长大的人类幼崽就整天往森林探险。她眼睛不太好,把我当成青蛙喂养,用面包虫把我喂得又肥又壮,结果我长大的样子差点没把她吓死,还说要把我把皮剥了做药材。”

乡野的孩子似乎都有过这样的惨痛童年——把蟾蜍和青蛙的幼崽搞混。一想到那位庄严女士崩溃的表情,莳萝有点想笑,但又有些担心这该不会是一个女巫始乱终弃的故事吧。

海奎特沉浸在往事,就像想起故人的老祖母一样叨叨不断:“当弗莱格桑为我取名,同时也分享知性给我时,我发现我比人类更有天赋。我可以从最污浊的水潭上看见清晰的预兆,这点她也做不到,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女巫能像我这样,不过代价就是我背上的肉瘤,发作起来疼死我了。”

小女巫不由得关心:“弗莱格桑女士没法帮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