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怿,容与先生这个月的信应该已经到了吧?”

一个容长脸,身材高大,皮肤略黑身穿军装制服的男子,一条手臂揽在顾怿肩膀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

顾怿身高和他相仿,刚做完训练后,他额头的黑色头发全是湿的,汗珠一颗一颗的顺着他脖子的线条落下来。

在军校几个月,顾怿的气质有了明显的变化,他不耐烦的拨开肩膀上的手臂,言简意赅的回答,“到了。”

“晚上一起看呗!”

他们两人就是纯粹的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关系,信件中没有涉及什么‌‍‍‎私‎‍‌密‍‍‌‌话题,在一次室友发现,顾怿居然能和大名鼎鼎的容与通信后,就每次都会想方设法的看这信件。

“说起来我也给容与先生写了好几次信了,怎么他就只回你的?”

这种略带不满的话,却让顾怿擦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心头升起了一点愉悦。

这位先生给他的回信,常常让他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如果有这个机会,他真想和容与见上一面。回完顾怿的信后,陈知意才注意到,有一封信的收信地址,是燕京大学外文系陈知意,寄信人是萧肃。

她已经许久没有和萧肃联系了,拆开信后,陈知意才发现里面是一张离婚协议书。

她一时有些怔忪,难道真是原剧情的惯性?报纸上出现了那些言论,她又在这个时间点,和原剧情一模一样的收到了来自萧肃的离婚协议书。

盯着这协议书半晌,陈知意当然没有像原剧情里的原配那样,被迫吞下苦果,柔顺的签字。

她是要和萧肃离婚,但却不是像现在一样,顶着个糟糠原配的名头,仿佛是她做错了事似的,憋屈的离婚。

原剧情里原配的被离婚,被所有人都视作理所当然,即使有少数的,对萧肃抛弃妻子另结新欢的谴责,也淹没在了大部分人对旧式女子的轻视中。

一段婚姻里,和妻子不能进行思想沟通,难道就是这个男人肆意出轨的正当理由吗?

萧肃将信件寄出去了以后,心里也颇为不平静。

甚至这种不平静,让他在看到报纸上那些对陈知意的诋毁的时候,心绪起伏下,如同之前的无数次一般选择了冷眼旁观。

其实仔细分析他的心理的话,能看得出萧肃其实就像如今的大多数文人一样,对旧式女子存在着偏见和轻视的。

因为这种偏见,他虽然对陈知意有感情,但却从没有真正把自己和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过,处理事情只按自己的想法,从来不考虑陈知意的感受。

他能在简容被刘良山污蔑时出言安慰对方,却不能在陈知意屡次被文学界的诸人嘲笑是个旧式女子时,出声帮她辩驳。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简容和他是平等相交,他把对方当作是和自己身份相当的一份子,所以会考虑对方的感受,而将陈知意看作是自己的附庸,替她做主,认为不必理会外界的这种言论。

萧肃本来以为依着他现在和陈知意之间的感情状况,对方肯定会爽快的在协议上签字。

却没想到陈知意没第一时间同意,反而回了他寥寥几句话,要将这桩离婚官司诉诸法庭。

陈知意做下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报纸上的那些诋毁言论,只要她亮出了容与这个身份,舆论自然会不攻而破。

但她却不愿意这样,她这次不是为自己,而是想为原剧情里的原配讨一个公道。

还梦里的那个她一个清白的名声。

身为旧式女子不是她的错,错的是这种道德扭曲的乱相。

梦里的原配在做最后的挣扎的时候,也是想过不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听人家讲的那样,把这件事闹到法院的。

但她真正是一个被封建礼教束缚了的女子,没什么见识,离婚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更何况是将这件事闹到衙门里?

她找人打听,准备好了材料,弄清楚了流程,却因为最后一根稻草,因着和刘良山交往过密而人人喊打,心生胆怯,最终到底是没能成功的走到法院门口。

她没做到的,陈知意这次

来做。这个世上有一句话,自救者人恒敬之,说得一点也没错,很多时候,你自己不先踏出第一步自己立起来,其他人纵使再想帮助你,也只能是爱莫能助。

陈知意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原剧情里,原配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的性格到底是太过柔顺,最终也没有踏出自救的第一步。

所以纵使其他人再同情她,也会碍于这是别人的家事而不好出手。

像是周妙妙为她发声,像是无数潜藏在明面上的口诛笔伐之下的善意,她最终都没能有这个契机接收到。

而现在,陈知意代替她将离婚这件事诉诸法院,就是这善意爆发的第一个契机。

不是所有人都对旧式女子、对她存在的全是恶意,只不过是这些人叫嚣得最厉害,而当下的世情又是如此。

萧肃的那位旧式原配,竟要将离婚这件事闹到法院的消息,很快就在文学圈子里传开了。

对这件事议论什么的都有,有人诋毁,有人嘲笑,也有人心情复杂。

嘲笑的人大多都是自己就做过这种事的人,挣脱封建的束缚,重新去追求新派的小姐,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可笑这原配,竟然还想着这般自取其辱的闹一场。

而另一些曾经轻视过这位原配的新派小姐,此时却是心情复杂,“这位原配胆子倒挺大。”

话语中除了一如既往的对旧派小姐的看不起之外,还另外的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绪,不过怎么样,能做出这样的反抗之举,就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而对此最为关注的,却是另一个群体。

包办婚姻下的原配,全是凄惨的吗?未必,她们大多都出身名门,或者就算不是,也至少是陈知意那样的地主家庭出身,只不过是家庭太过守旧,才从小受的是旧派的教育,以至于现在竟成了落后的代名词。

燕京大学校长裴鲜于的原配妻子胡西月,就是这样一个旧式女子。

相较于其他受着旧式教育长大的女子的柔顺,胡西月天生性格就要泼辣一些,她一开始和裴鲜于结婚后,两人之间也遇到了这时候的包办婚姻最常见的问题。

一个是留洋归来满口文明进步的新派青年,而另一个却半点听不懂他说话的意思,不懂洋文,所学皆是操持家庭、生儿育女。

人一生下来所接受的何种教育,并不是还是一个婴儿的她所能决定的,胡西月和她的新婚丈夫毫无共同语言可言,这不是她的错。

所幸她的丈夫裴鲜于也没把错都归在了她身上,再加上胡西月性格里有着一股韧劲儿,不懂,那就学,人生的前十几年被时代所抛弃,那现在就开始,把这些落下的东西全部捡起来。

她头脑灵活,从未看轻过自己,此后数十年,倒当真和裴鲜于做到了琴瑟和鸣。

胡西月自己是深受“旧式女子”这个标签所害的人,所以在站稳了跟脚之后,对这些包办婚姻之下的可怜原配,就要格外怜惜一些。

此时听说了萧肃这位原配妻子,竟有这份魄力,将自己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诉诸法院,一时间虽然没见过她,却也对她生出了几分欣赏的情绪。

裴鲜于和她相伴多年,一眼就看出了老妻的想法,不禁出言感叹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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