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溪接过自己那一杯,取下那片柠檬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柠檬汁的酸涩顿时在嘴里爆开,味道一直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口。

“……”郁柠看了只咂嘴,“好酸啊,苦不苦?你好变态,这也能吃。”

宴溪啧了一声,‍‍‎大‌‎‍‌‍力‍‎揉乱他的头毛。之后懒洋洋地靠回沙发上,伸长手臂揽住郁柠的肩膀。

嘴里酸涩的苦味渐渐散去,宴溪才低低说了一句:“苦,确实苦。”

客厅里安静了一小会儿,等宴溪喝光了手里那杯柠檬茶后,他开口说道:“之前跟你说过,gambox底下有个地下室,你没来这里之前,我住那个地方的时候更多。这个你还记得吧?”

郁柠点头,说“记得”。

宴溪也点点头,又去捉他的耳垂。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但说起来也很简单,”宴溪望了望天,像是真的在思考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一直都不怎么挑这些,住在哪里都一样,gambox的地下室我住过很久,确实更习惯。不过,如果说起更真实一点的原因,还是因为……”

宴溪眯了眯眼睛,思索良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有点情怀吧。”

*

这段故事确实如宴溪所说,简单但漫长。

宴溪四岁的时候,杨娜提出了离婚,之后宴溪便一直跟着宴金铭生活。

宴金铭不怎么管他,父子俩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感情却淡薄得像陌生人。

宴溪习惯了父亲的冷淡,本以为就要这样过完与父亲生活的这一辈子,十五岁的时候却意外在新闻里看到宴金铭谈笑风生的样子,

他脸上的笑容,眼神中的光彩,举手投足间的恣意,都是宴溪从未见过的。

那时候宴溪忽然明白了,宴金铭不是什么都不在意,他只是不在意自己和母亲罢了。

那时候的宴溪远没有现在想得开,也比现在叛逆得多,对宴金铭的期待也比现在多得多。那时他还希望能从宴金铭那里分得多一点父爱,想过很多办法吸引他的注意。

“我记不清是有人给我出的主意,还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总之当时决定,去受点伤。受伤了他总能关心我一下了吧。”

说起十年前的事情,宴溪总觉得是黑历史,他无奈地摇头笑笑,感慨着那时候的想法太过年轻。

“哦……那,这就是你去gambox的原因吗?”郁柠问。

“算是吧,而且那时我也想赚点钱,后来偶然间认识了那家店的老板,就想着去试试。结果——”

郁柠随着他话语里的停顿,屏住了呼吸。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宴溪的眉毛上,之后又向下,落在宴溪的前胸。

虽然有衣服挡着,他依然能想起之前隐约瞥见的那片遍布伤痕的皮肤。

郁柠艰难问道:“你该不会是……故意受伤让他注意吧?”

“……”宴溪脸上露出一点点无语的神色,“我也没有渴望父爱到这种程度。”

郁柠讷讷地说了一句“哦”。

“担心我?”宴溪放过他的耳朵,又去玩他的头发。

郁柠:“你是我金主我当然担心你。”

宴溪笑了。

过了一会儿才又说:“去了gambox之后,我发现一件事——我好像,痛觉很不明显。”

他举了个例子:“之前切到手的那次,当时我都没注意到,是后来洗手时发现流血才注意到破了一个口子。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眉毛和肩膀,“还有这里,这些都不疼,都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后来有一次,确实受过很严重的伤。”

那也是一次表演赛。

这种拳击表演赛,双方会在赛前做充分的沟通,换句话说,这些表演赛都是有剧本的,为了达到观众最满意的效果,也为了不受伤。

“那一场的对手我不认识,也没听说过——我跟这些所谓的‘同行’一直没什么交流,也就不知道那个人名声这么差。”宴溪淡淡地说,“不知道他是上场前喝了酒神志不清,还是根本就没打算按照事先说好的来,总之,那场赢得有点艰难,也受了伤。”

宴溪轻描淡写地揭过那一晚发生的事,无论郁柠如何追问都不肯细说。

“反正去医院待了几天。”宴溪说,“在gambox待了那么多年,宴金铭从来没问过,偶尔看到我的衣服上有血迹,也只是叫我小心一点——他甚至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受伤。那几天在医院里我想了又想,觉得实在没意思。”

宴溪略过那些最重要的部分,郁柠却完全能够想象到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那时宴溪一身伤地回去,也许缠着厚厚的肩膀,也许打着夹板。

宴金铭没有过问儿子没回家的这些天都在哪里、在做什么,只皱着眉毛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面前狼狈的儿子,语气毫无波澜地说:“又受伤了?下次小心点。”

而宴溪——宴溪也不会再说什么,他只会以同样毫无波澜的语气说“知道了”,再和父亲平静地对视最后一眼,然后离开。

“后来,我拿着在gambox赚来的钱做了个游戏,就——”宴溪的话打断了郁柠的想象,“也挺意外的,居然真的做起来了。后来我拿着自己赚来的钱,想跟宴金铭说,你看,我也能赚到钱了,我不需要靠你帮忙,也一样什么都能做到。但是——+”

宴溪耸耸肩,很无所谓地说道:“我发现,我好像快要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了。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并不再期待他的关注了,不需要他的表扬或认可,也……不想要他的亲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