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在齐三郎,可显然对这位虞凝霜素未谋面的金雀楼老板来说,她也是个刺头隐患。

这般处理,虞凝霜一点儿也不奇怪,倒不如说甚至隐隐有了预感。

她唯一在乎的是那位替她作证的小歌伎,怕把她也连累了。问了管事可知其姓甚名谁,管事却只摇头。

想来也是。因这些无甚名气的乐师歌伎,都不是酒楼所供养,而是柳絮般飘荡在市井间,见有宴饮便不呼自来,落于筳前献艺,乞得些小钱物。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想必小歌伎更是会避开金雀楼。

如此,虞凝霜唯有先将此事记在心中,日后再慢慢蹲点和探访。

管事心善,多给她结了三日工钱,虞凝霜坦然领了谢过,扭头就走。

系统在她识海里打抱不平,虞凝霜却是淡然。

“这个破班本就没什么好上的。”她说,“正好这下得空,我用心将冰饮子经营起来。再说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大堂正中那个大漆嵌宝屏风。上面的螺钿荧荧夺目,每一道珠光都灿若初生的云霞,照耀着前路。

虞凝霜笑笑,“总有一天,我要让这老板求着我回来。”

虞凝霜在金雀楼时间不长,又刻意低调不与人深交,并无特别人事可以留恋。

想来想去,唯有管着食材库房的那一位唤作“陆十五娘”的账房娘子,曾对她有几句提点帮衬。如今她要离去,总要全了最后礼数。

于是虞凝霜从主廊尽头拐进金雀楼的天井小院,往库房走去。

迎着她,有两个帮厨自不远处而来,两人合力拎着一个“大木桶”。

虞凝霜知道那是楼里用来转移冰块的冰鉴。

这冰鉴做得讲究至极。最外面是密实的水曲柳,用厚黄铜圈儿箍了一圈又一圈,里面是中空的双层瓷胎,呵护着核心那一点宝贝冰块。

这冰鉴又沉重又金贵,两个壮年男子也得低着头慢慢挪。是以,他们没发现虞凝霜,只自顾自交谈着。

左边那个开口道:“这个陆十五娘,向来不知道多给两块冰犒劳兄弟们的辛苦,几两几钱的重量还要这么计较。真当她是皇城里光禄寺的女官了不成?”

另一个搭腔,“嘿,听说她家还真有远房亲戚在冰井务做事。”

光禄寺乃本朝“九寺五监”之一,司掌天家祭祀酒澧、宴饮膳馐之事。

光禄寺下辖有内酒坊、油醋库等署,分管庶务,其中还有个“冰井务”——就是专门负责冰类存储、分赏,以及冷饮制作的部门(1)。

从前没这个想法,可现在虞凝霜忽然觉得,那对自己而言倒是个好去处。

“人家当官,与她有什么干系?她不过是个看库房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帮厨们没有营养又不负责任的刻薄还在继续。

“但你别说,单论长相,这陆十五还是可以。徐娘半老,正有些风情哈哈哈。”

两人仰着脖儿笑起来,结果看到了虞凝霜,险些岔气闪了脖子。

看他们神色中,不全然是被听到‌‍‍‎‌私‎‎‍‌密‎‌话的尴尬,更有几分探究和忌惮,虞凝霜便想,他们肯定也是知道了昨日她牵扯出的事件。

欺软怕硬、外厉内荏的东西。

虞凝霜挂上笑脸,走到呆立的两人面前。

“两位可要管好这张嘴。”

说着,她缓抬手,纤直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点在弯起的唇上,像一只尖利的箭搭在满弯的弓弦。

“否则呀,脊杖二十。”

两个帮厨脸色巨变,胳膊一抖差点带倒了冰鉴。

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心有余悸地看着虞凝霜翩然走远。

昨日激活的是冰块系统,虞凝霜却觉得浑身涌出一股炙热的蓬勃力量。

在这金雀楼里行走,她的步履还从未如此轻盈过。丢了工作又如何,闹到人尽皆知又如何?

不再韬光藏拙,不再畏首畏尾,不再压抑忍耐,她要让那些人不敢再轻狂,要让他们的手、他们的嘴、他们的心永远被随时离弦的箭尖所指。

金雀楼食材都经陆十五娘手,她因此甚是繁忙,见虞凝霜来,并没什么时间叙话。

然而,或许是一种天然相通的理解,她很明白虞凝霜的处境,也不需再多言,只边打着算盘边道:“离了这里,未必不是好事。我看小娘子是个有本事的,以后定有更好的光景。”

她手上飞快,将算盘珠子拨得急如春雨,连发髻也跟着细细地颤,宛如雨中花枝。因此这番祝福听起来就极有生命力,好像明天就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似的。

虞凝霜忙也诚心回了几句,道“有缘再见”,两人相视一笑,算是别过。

*——*——*

“阿姐,要不、要不书塾我就不去了。”

虞凝霜听了咂舌,卷了卷手中的习字册敲虞川头上,“这说的是什么话?”

她利索地收拾好文具,将布包往弟弟身上一挎,“走,送你去书塾。”

虞川面对阿姐的支配向来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听从。

而虞含雪爱热闹,照例要跟着一起去送阿兄,手足三人便一同出了门。

只是往常洒满欢声笑语的路途,今日却罩着沉默。

在虞凝霜的坚持下,虞川七岁就开了蒙,于坊间一间书塾学习至今。对这样的机会,他当然又珍惜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