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与吴二临近的一位老者, 看吴二穿着生牛皮做的火背心, 便知他身份。虽然有些忌惮他的粗莽模样, 但实在好奇,于是忍不住开口发问。

“铺军官人,老头子不识字, 也没什么见识。您给说说, 这‘酥山’到底是什么东西?”

吴二手舞足蹈比划起来, 那片从脸连到脖颈的烧疤都跟着皱起来,帮着他使劲儿解释。

“酥山是用乳酥和冰做的。那乳酥自然是牛乳凝出来的。怎么凝的啊?就是、就是……哎!就是可稀罕可稀罕的吃食!是大人们办盛宴时才吃的。”

个中明细, 吴二也是讲不清的,但不妨碍他始终如一地倔强。

“反正啊,就不是这市井小铺子能卖的!肯定是骗人的!”

若说生牛乳、乳酪一类的吃食,在这物华天宝的汴京城也不算顶名贵。

光禄寺就辖管着牛羊司和乳酪院,给禁宫和官宦人家供应各类乳品呢。

便是寻常百姓,舍得多花点钱,也能去远近闻名的王家乳酪吃一碗,或是在街市上买两块乳饼(1)。

吴二怀疑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坚决,一是因这铺名太张狂,触动了他抬杠的心思。

二是因为酥山不是一般冰点,而是为前朝皇室所钟爱的珍品,流转到了本朝,仍冒着金光似的,非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能享用(2)。

吴二的话自然也传到了铺子里。

门板被他的大嗓门带着震动,震到谷晓星脸颊上,让正趴在门上听外面动静的她十分紧张。

“娘子。”她轻唤虞凝霜,“我们快出去罢!快给他们看看,免得污蔑我们呢!”

虞凝霜头都没抬,只又微微调整了一下桌上的蒲编杯垫。

“不急,再等一等。”

说话间,铺外形势果然又有变。

主要是因吴二一顿吵吵,徐力又在边上应和……围观的人群听了,心中也纷纷打起嘀咕。

这铺子莫不是真的以次充好?

用些听起来玄乎的名字,来糊弄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

毕竟吴徐二人高大健壮,压迫感十足,加之是见过些世面的铺兵,所言就更令人信服几分。

人群窸窸嗡嗡议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在这本就喧闹的街上都尤为突出。

就连只是路过、并未想停留的一些行人,也渐渐被吸引着聚拢过来,抻着头张望,或是一起朝店里喊话。

“不是开业吗?店家人呢?”

“鞭炮都放完了!怎么还不出来?”

“快让我们大伙看看这酥山呀!”

“难不成被说着了?真是在诓骗咱们?”

“岂敢诓骗各位——”

正义愤填膺的众人只听一道亮润女声传来,那新刷了亮漆的门扉轻启,随后大开。

众人本想看看说话之人,可一阵清爽的果香就如刚开闸被放出的浪潮一般,浩荡奔涌而来,先一步直扑众人门面。

这香气如此令人愉悦,在将嗅觉完全征用的同时,弱化了其他感官。好似此时街市上的杂闹声响、混沌气味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这一片清清爽爽。

众人还没缓过神,便见那铺中走出一位甚为年轻的娘子来。

她穿一件松绿长褙子,一条浅翠色三涧裙。好一身水佩风裳,真如池波中的清荷,那面庞却明艳,看得众人如一时不察直视了日月,微微目眩,立时忘了如何言语。

美而自知,且完全不因“美”而羞,因“知”而耻,虞凝霜大大方方接受各方视线,又趁着众人稍平静下来的这一阵,笑吟吟开口。

“各位邻里乡亲,小女本姓虞,今日在贵坊宝地开个饮子小铺,万望各位捧场。”

“小铺除了日常数样冷热饮子、冰品小点,廿四节气,还各有不同特供。”

“而之所以将‘酥山’选做处暑时节的特供,是因为眼下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而酥山最清凉解暑,仅此而已,绝对没有坑骗之意。”

“酥山”两字,开关一样让吴二清醒过来。

他到底是个心智坚毅的救火铺兵,未像其他人一样,窃窃讨论的话已经从店铺转移到了这年轻貌美的店家。

听虞凝霜不疾不徐说完,吴二便主动上前揖了一礼。

“虞家娘子,不是我老吴找事。而是这吉庆坊里坐店行商的都是实诚人,最见不得耍小聪明、吹牛皮。你将那板子撤去,本分营生就是。否、否则——”

眼前小娘子生得不止俏丽,行止还和善有礼,吴二其实不忍心苛责。

但话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他只能咬着牙,将那冷硬话头往外一掷——

“否则,你这铺子未必开得下去!”

人群中有几个正是附近的商户,对街和左右邻铺的人也有不少探头在看,对吴二的这番话尤其认同。

这几日,他们看这家小铺飞快改装完毕,主事的又一直是个小娘子,难免担心整条街的信誉会被拉低。

这年头做生意,最看重的就是一个信誉。

众口如刀,能定一门生意生死。

虞凝霜也深谙此道,知时人在货物品质上的较真儿,于是也不恼,只盈然一笑回应吴二。

“无论那板子撤不撤,您好像都已经认定我做不出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