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事事料知在先,俢篁一时踌躇,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应该画蛇添足地禀报一次?

最后出于信义,他还是问道:“相爷,可是早有所备?”

铮铮君子,壬轩心中暗谓。这人明明知道这话问得笨,还是坚持要问上一问,他如此急切地赶来,目的是要让自己防上一防。

壬轩不着痕迹地说道:“事情我大概是知道的……就让他们来好了!”他语气淡定,自有一股从容之气,直指人心。

“相爷!”俢篁看着他眉目之间的旷达,不解道,“相爷既然百般开导下官,得饶人处且饶人,一切为着燕洲的前路着想,既然有意让开一条生路给他们,为何一直不把折子呈上给皇上,把你我相谈的一番话禀告皇上,一切风波不就释然而止了吗?”

“假若皇上不如此想法,执意要清理余账呢?”壬轩一回眸,看住俢篁,微微含着一丝冷锐之色。

俢篁怔了一怔,皇上要是固执起来,那真是谁也劝不动的!

“可是,下官怀疑他们将要派来的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杀手,相爷你一人在府上,应付得了吗?”俢篁执意地争辩,他心下担忧。这件事,明明是因他而起,现在岂能让别人去替他担当后果?

壬轩看出他的不安,“修大人,这事从你交托给我的那一刻起,已然与你无关!”

“不!”俢篁的硬脾气,朝堂上谁都清楚,“我得立刻进宫去禀告皇上!告辞!”

“慢着……”壬轩厉声斥道,“难道你要把这次的祸事转嫁到皇上身上,修大人,请三思而后行!”

“下官但求把这次的祸事要回来!”俢篁脚步一顿,斩钉截铁地应道,神色坚决得不容转圜!

壬轩遥遥地一声断喝:“不成!若然你要把燕洲的江山置之不顾,你就去好了!”

这一句话自他的口中说出来,使人不得不信。

俢篁再次站住,“为什么?”他为人虽然有时候有些刻板,但是他勘察的本事,理智的头脑厉害得令人为之瞠目。

“因为……皇上身上将应一劫!”壬轩冷然地述说。

他知道这事不能瞒着这个人!

俢篁又缓缓转回身来,口气已稍稍软了下来,“你想……替皇上应了这一劫?”

壬轩不得不承认他的聪敏快捷,微微一笑,不予否认。

俢篁继而问道:“为什么是你?”

壬轩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为什么是你,别人不行?

“不行!”他如此回答俢篁,“因为,我就是我,旁的人都不行!”一袭舒缓宽袖的蓝衣在穿堂风中漫漫飘摇,旷荡卓绝,遗世独立,一股仙姿凌人。

俢篁凝视住他,久久,久久,他道:“好!我再听你这一回……”

壬轩盈住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看住他。

俢篁郑重地一揖手,“请保重!”

壬轩依然只是笑笑,高深莫测。

俢篁心中吃醋,暗自懊恼地一拧身,沿着来路出了丞相府。

第四章玲珑识人心

夜色合拢。

青灯旁,一点莹光。

壬轩独自从盘缠的发髻上解下一小绺儿,任由发丝垂落下来。前面一方铜镜如水,清晰地照见鬓旁乌发中夹杂着一丝丝的银发,赫然在目。少年白头,两鬓先染霜……他早已知道,如今又多了几根。

别人前程皆知,自己天命难晓!

纵使他是天下第一的算卜师,也不可避免这个自盲的规则。

年少白发,是早衰之症——

不治之症!

待到银丝满头之时,便是生命消退之际……

铜镜里的一双坦荡的眼睛……渐渐深邃起来,偶然掠过一缕忧思。

燕洲的前程……

癸曦的前程……

皆能等到他功成身退的那一天吗?心中一半是燕洲的天下百姓安宁,一半是自四岁起拾得的癸曦,他若有不测,谁能替他照顾她?谁能任她早慧如斯?谁能宽容她的沉默?谁能让她顺心称意?

壬轩深深蹙眉,俊逸的脸庞流露着一股深刻的颜色。

他腾起身来,走出门外,凉风劲吹。

画廊回旋,路灯飘摇。

步进书房,一具古木雪弦的七弦琴骤然横在眼前。

“拂尘?”壬轩悄然走近,眸色清然,伸指轻轻拂拭那一具古琴雪弦,心中惘然。

他单手弹奏起雪弦,响起泠泠如风的清音,犹如一缕烟气氤氲云涛书间,带着他的沉思与疑惑,缓缓叩问于这个充满无解迷雾的天地之间,窗外微带雪气的寒风呼呼扑入,凉透了周身,他浑然不觉。

琴弦在静夜中听来,显得格外的寂寥与深邃,申诉着主人思索未至的思绪与飘忽的情绪,似一声声扪心的低问,窃窃私语……

无人能领会。

御廊外,一抹纤细的身影,在月光下格外的清莹,格外的寂寞。

她仰着头,一双美丽的眼眸似乎凝视着黑幕上那一丝清寒的上弦月,那么的出神,似乎只有那纵横上古,吞噬时空的月儿懂得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一抹幽魂般的思绪。

那一张怡静的脸上,凝驻住一种沉心倾听的神色。

怔怔然地……滑进了沉思。

琴声终了。

“曦——儿——”蓦然一声叫唤。

熟悉的叫唤,让她回首。

熟悉的气息迎面吹来,清风中带着他走动步子的熟悉声响,还有那一袭蓝衣猎猎飞动的声音。

她被他横空抱了起来,修长的手臂紧紧拢着她的腰与双脚,犹如孝子般被他宠溺进温暖宽大的怀抱里,一阵令人思念已久的馨香,犹如命轮般熟悉地窜进她的鼻腔与思绪。

癸曦双手自然地环回来,抱住壬轩的颈项,她美丽的眼睛,在他的身后浅浅地蒙上了一层如雾的水汽。

壬轩拥住了她纤弱的人儿,回身往屋里走。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淡雅的嗓音,压低了在静寂中响起。

癸曦淡然地一笑,这一句话听着充满了宠爱的味道,但是也充满了长辈对小辈的,或者是哥哥对妹妹的责备!

她忍不住想笑。

这笑,也许幸福,也许属于心酸。

但是她还是淡淡地一笑了。

壬轩听不到回应,仰起脸偷觑她的侧颜。见她独自偷个乐欢,不由秉起性子,淡淡地说道:“哎,癸曦小鬼,你在偷笑什么?”

癸曦回过眼眸来看着他,眼眸里的神色有点让人看不清透,低声说道:“壬轩……”她欲言又止。

“什么……”壬轩兀自一个皱眉,低喃道:“你叫我什么来着?壬轩?壬轩是你能叫的吗?”

他伸指一点她的鼻头,清然笑,宛如月色,“你才十四岁,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整整大你十年,都是能当你叔叔的人了,再不济也应该尊称一声‘哥哥’!壬轩,壬轩,没了规矩!”

壬轩的脸上微恼,眼眸里却盈着宽恕,让人紧张不起来。

癸曦伸出小手捏捏他的脸,柔声叫道:“相爷,相爷,这可有规矩了?”她微微地笑着,脸颊上呈着一股柔和而美丽的微光,像一朵含苞的兰花儿。

浅浅的眉间,似乎带着忧悒,但让人轻易看不真切!

壬轩一瞠眼,肃然道:“相爷的脸不是随便可以捏的!”

癸曦早已习以为常,一低头笑了,问道:“你有什么话儿要告诉我吗?”

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