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你就化为煞在这世间游荡，找合适的戏班子加入唱戏，看见喜欢中意的脸，就杀人取脸。是这样吧？”若晴承认他很可怜，但想想他死后成煞后的所作所为，同情心就被抵消了大半。
“嗯，好像就是这样。”无名叹道，“其实我就是想唱戏而已，可是我没有脸也没有嗓子，总得给自己找张合适的脸和一副好嗓子，不然，那可怎么办呢！我不恨我的家人，真的，要不是他们逼我去死，我哪能这么自由自在地唱戏。我也不想杀人，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看到有特点的，漂亮的脸，我就忍不住想要。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你们说我是煞那就是吧，我只知道我就要真正的死了，以后，就再不能唱戏了。”
这时天已快亮了，东方的天际渐渐透出灰白，又梁上了一抹霞光。无名那张白板的脸竟然也能感到那一丝淡淡的光，他勉强撑起头转向东方，叹息道，“天亮后曹家班就要开戏了，本来，还有两天的戏要唱呢……”
若晴有点心酸，看水明清，他的眉间也是沉郁的。她想了想道，“那你为何要杀何江，他的脸……”
若晴回忆着何江的脸，不得不承认何江的脸太普通，她也见了他好几次，现在还是想不起他的样子，就是这样一张脸，无名也想要吗？
无名摇头，“我杀何江不是要他的脸，我以前从来不杀戏子，遇见再漂亮的戏子我也能忍住，我痴迷唱戏，对同行，也不忍心为难。我杀何江是要用他的身体来放我的心。我想要你的脸，但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怕不是你的对手，就想把我的心放在别处，只要心不死，我就不会死。我的心痴于戏，用戏子的身体寄存最合适。正好前天遇上何江跟踪我，我就杀了他，把心放在了他的身体里……可还是没逃过，这大概……就是恶贯满盈吧！”
若晴无言。其实如果没有水明清，没有明王给她的念珠，她哪里是无名的对手，说不定现在已经是那个尸坑里的一具无脸尸了。
而就是明王的念珠和水明清的弱水剑，也不能置无名于死地，幸亏最后找到了何江的尸体，毁了无名的心，这才真的胜了。这个无名，还真是太厉害。
水明清的想法大概也和她一样，他脸色有些尴尬，手指沿着弱水剑锋上的纹路慢慢划着。无名不理会这二位心里是何滋味，他只面向越来越亮的天，喃喃自语，“百多年了，我进过好些个戏班，从来不守班子里那些规矩，但从没误过戏，今天可真是误了，以后的戏……都误了。”
他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唱一段《晓梦惊秋》：“向前看，无去路；向后看，无退路，人海茫茫天苍苍，何处是归途……”
曾经容貌惊艳唱腔天籁的无名，现在用没有五官的白板脸，砂石相摩般的难听声音，气若游丝地唱一段戏，他命里的最后一段戏。
可这一段让人不敢听不忍听的戏，也能博来喝彩，虽然这喝彩声太单薄了些--
“好！”水明清喝了一声彩之后鼓掌，彩喝得真诚，掌鼓得热情。若晴看看他，再看看无名，觉得水明清真是太善良了。
然而水明清的善良还不止于此，他走到无名身边，俯身，伸手抚上了无名的脸，轻声道，“无名，你罪孽深重，不会再有轮回未来，你就在这天地世间化为微尘吧！你不是想要我的脸，我成全你，你这就去吧！也不必有遗憾，在以后的好多年里，人们都还会记得你，会记得一个叫无名的戏子，他的戏唱的，真是有名！”
水明清说完退开两步，若晴看到无名被一个半透明的环包裹着，他的脸，赫然和水明清一模一样，那脸上是满足和安适，没有半点痛苦，他微笑着，轻轻说出最后两个字：“谢……谢……”
水明清点头，他低头垂目，双手合十，再慢慢张开。无名，和包裹着他的透明圆环一起碎裂为尘，散在风里，无影无踪了。
无名彻底死了，若晴心里却是沉重的，半晌，她呐呐道，“无名啊，就是执念太重了……”
“执念重并没什么不好，”水明清反驳道，“我愿意让他以我的样子死去，就是敬重他的执念！”
若晴诧异，“他，他执念重得都入了魔，你还敬重他？”
“你错了！他的执念是对戏的痴迷。至于他杀人剥脸，那是他的心魔。心魔是他最终灭亡的根源，但他的执念值得敬重！”
水明清看着初升的太阳出神，“世人大多庸庸碌碌，就是少了这种执念。前路上一旦有了阻挠障碍就裹足不前，或者另找容易的路走，于是常常终生一事无成。世间有作为的人，统统是执念重的人。执着是因，成就是果。无名对戏太痴，人死了，执念仍然不灭，孤魂为煞在世间唱了百年，如何不值得敬重！”
若晴有点乱，她承认这番话有理，可这样的理论，又和师傅对她的教导背道而驰，如果水明清是对的，难道师傅教她的清静无为，不生执念是错的？虽然凭心而论，她的执念也重，师傅的教导，才是听过背熟而已，行事时从来没想过。
若晴不聪明，这种复杂的问题想多了头疼。而且现在这个深沉肃穆的水明清也让她不习惯，她东张西望，看到了件可以转移水明清注意力的事。
她扯了扯水明清的衣袖，又指了指远处的大尸坑，调侃道，“师兄，你敬重过无名的执念了，现在看看他的心魔该怎么办吧？天都亮了，这里虽然荒僻，也说不准会有人来。万一现在过来个人，看到这么大的坑，这么多的尸体，再看到我们两个……师兄你想想吧，要长出多少张嘴来才能说清这些人不是我们杀的！”
水明清看看若晴满脸的无奈，大笑道，“放心吧，师兄这就去填坑，然后，咱们趁着四下无人，赶紧逃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