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高兴地嚷:「我请你吃饭,随便你想吃什么。」

「干么?这么高兴?」

「美美给我钱啊!」

他想了想,记起来了。「对喔,你做满三个月了,好了不起啊!」

「等我喔,我过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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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江小君,这里更冷清了。

刘姨在料理晚餐前,照例又去请示女主人江天云:「要不要准备小姐的?」

江天云背对客厅,坐在阳台躺椅上,望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她有气无力地说:

「没关系,就准备吧,万一她回来才有东西吃。」

江天云觉得那铺天盖地暗下来的天色,好像要将她也吞噬了。

女儿刚离家那阵子,她到处参加朋友的派对,出席音乐聚会,周末都有约会,连续疯好几个礼拜。每晚都精心打扮,光鲜亮丽地出门,享受朋友们欣羡的眼光。

可是每当凌晨回家,开门,空旷,静悄悄的房子,像张嘴无牙的怪兽,等着吃她。一开始跟女儿呕气,女儿打电话来,她冷冷嘲讽,女儿伤心哽咽了,她竟有胜利感,好像印证自己存在的价值,沾沾自喜着能让女儿难过,表示女儿还在乎她。她跟黎祖驯较劲,要女儿选边站。

可是……

小君没有妥协,没有照她预料的,吃不了苦,没钱花用,就回来求助。

江天云每晚都让刘姨照往常准备小君的晚餐,每晚从外边交际回来时,总想象打开门,就会看见女儿回家了。女儿会发现她跷家后妈妈还是活得很精彩,然后,江天云会享受那胜利感,然后原谅女儿,教训女儿,要女儿保证再也不惹她生气,才让女儿回身边。

可是,江天云越来越没劲了,跟女儿斗争,真傻啊。

江天云最近很少出门了,今天也懒懒地摊在阳台坐很久。她失去爱情,她如今又遗失了亲情,她怎么会这么失败?她无心打扮,食不下咽,觉得自己一败涂地。她甚至懒得出门了,羞于让人看见她的憔悴,她不喜欢输。

刘姨做完晚餐下班回去了,今晚,江天云又是独自吃着晚餐,望着两人份的碗筷,望着那空着的碗,干净的筷,她食而无味,撇下饭菜,走进女儿房间。

躺到女儿的床上,掩面啜泣,到最后双肩震动,痛哭失声。

她承认,她终于承认,原来,不是小君很需要她这个妈,而是她很需要小君,来证明她江天云存在的价值,没有小君,她日子空虚,像没了根。如果小君肯再打电话回来,她一定好声好气请她回家,但小君没再打过电话。

江天云泣不成声……

不行,她坐起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能失去唯一的女儿,没了小君,她会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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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骑车到百货公司,狠心,败了手表,八千多块飞了,这是一份爱的礼物,要送给心上人,有点奢侈,不管了,黎祖驯要戴的欸,当然不能是一支随随便便的手表啊!

小姐问:「要不要帮你包装?」

小君看表,糟!他下班了。「不用了。」

她急着离开,带着礼物,超兴奋地往他的唱片行骑去,等不及要看见他收到礼物的表情。

路上大塞车,她心急如焚。骑车以后才发现每到固定时间,马路就会瘫痪,交通大乱。红绿灯超多,骑一会儿,就被红灯拦住。连续骑过三个路口,又红灯了,烦,油门一催,加速过去,右边响起煞车声,然后就是一个剧烈的冲击,将她撞倒。

小君连人带车摔在地上,听见耳边响起路人惊呼的声音。

她先是一阵头昏,跟着慢慢地,她四肢恢复知觉,没事,她坐起,傻傻地望着围过来的人群。

「小姐,你没事吧?」

「还好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小君摸摸手脚,站起来。「我没事……没事……」谢过大家的关心,还有一位少年帮她把车子牵过来,还好,还能发动,要快点赶过去才行……

肇事的司机很真诚地朝小君九十度鞠躬道歉:「真不好意思,我以为已经绿灯了所以才冲过去,因为今天是我老婆生日,我急着回家才……」咦?人呢?

众人指着路上那威风女骑士,刚被人撞飞下来,此刻又生龙活虎路上狂飙中。

「厉害啊,看样子是没事了。」肇事司机松了好大口气啊。

幸好,没大碍,跌在地上时,小君即时用右手去撑住地,伤害不大,车子也还能骑,又上车继续飞车找他。

黎祖驯坐在唱片行外的阶梯上抽烟,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汹影朝他跑来。夕阳下,风吹小君身上的白T恤,于是她像一只白蝶,那么纤小轻盈地扑上来,他还没张臂欢迎呢,她一股劲先扑进他怀里,高兴地嚷着--

「我买了东西给你!」她掏出手表。「喏。」

「没事干么给我这么贵的东西?」

「唉呀,你戴上啦,快啦。」她动手去解他手腕上的旧表,换上新的,笑盈盈。

「高兴了?可以去吃饭了吧?浪费钱欸。」他揉揉她的头,搂住她的腰,两人去吃饭。

在敦化南路附近,古色古香的度小月餐厅,吃传统担仔面、猪油饭,两对眼睛都幸福得发亮。

小君拉高左手袖子。「你看,一模一样喔。」原来她也给自己买了和他一对的女表。

「为什么女生都那么爱情人衫啦情人对表啦,不觉得恶心?」他取笑。

她白他一眼。「这是我们很相爱的证明!」

「证明给谁看?」

「向可能喜欢你的女人示威,让大家知道这个人和这个人在一起,你们不要想勾引他喔。」

黎祖驯哈哈笑。

她也笑,在柔黄的灯下,看她的笑容,从甜美逐渐苍白……渐渐那笑容消失,换成痛楚的表情。

「怎么了?」

「好痛!」她忽地趴在桌上,左手往右肩膀摸。

黎祖驯凑身,掀开小君的外衫,他目光一凛,心脏骇得差点停住。她的右肩膀,插塞着一块尖石,坎进肉里,血被堵住,流不出来,伤口附近皮肤发红浮肿。有一女客经过看见,吓得倒抽口气,惹来旁人注目,纷纷惊呼。

小君显然也被这伤口吓呆了,傻望着右肩窝,脸色惨白,只傻着也不吭声了。

黎祖驯绕过桌子,抱起小君,就往外冲,拦车赶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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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处,黎祖驯将小君放在诊疗台上。

小君痛得面无血色,紧抓着祖驯的手。车祸时她只是觉得右肩膀麻,谁知是这么大的伤口,现在痛极了。

医师先打过破伤风针。「要立刻帮她动个手术,把石头取出来。」医生嘱咐护士准备器械,要黎祖驯填写资料。

黎祖驯刚拿笔填写,听见身后小君大声焦急地问医生--

「有没有伤到骨头?会不会影响我弹钢琴?」

医生安抚她:「别紧张,只是个小手术。你是音乐系的学生啊?」

小君愣住,不……她在麦当劳打工,很久没弹钢琴了。一下子,她眼色黯然了。像凭空一个扒子,扒开那因为热恋,因为急切地想抓住这份爱情,而被她抛下忽略摆平了的,那某部分热爱音乐的自己。她甘愿化成影子追随黎祖驯一生,可是当危急时,她竟下意识地想知道她还有没有追求理想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