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渐渐发热,百灵在电话那边叫我:“丹薇,丹薇!”

我放下电话。

“你是怎么样找到我的?”我问。

“如果我要找你,总找得到。”他说。

“为了什么事你要找我?”我问。

“想见你。”他坦白的说。

“这么简单,”我说,“想见我了,隔了五年,你想见我,是不是?但是为什么想见我?”

“我想与你说说话,你是说话的好对象。”他说。

“我没有空,我在上班。”

“下班——”

“下班之后,我会觉得很累。”我说。

“上班下班,”他嘲弄的说,“你的薪水有多少?这家酒店没有你不能动吗?”

我没有生气,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我们小人物原本就是为小事情活着,希望你原谅。”

“你不是小人物。”他说,“丹薇,你的生活不应该如此单调。”

我看着他,他的脸像是杜连恩格蕾的画像,一点也没有变,也没有老,我真佩服他,他还是那么漂亮,时间对他真有恩典,而我知道我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再明亮

“如何办?找一个客户吗?”我问,“我已经老了。”

“有很多女人比你老比你丑的。”他笑,“而且受欢迎。”

“你要说什么?是不是又叫我辞工,搬进一层楼字去,有空在家打麻将,应你的召?”

“那么你就不必那么辛苦工作了,”他摆摆手,“看你,你的兴趣不会在这酒店里吧?有了钱,你可以去印度旅行,穿银狐裘开吉普车,用最好的拨兰地就乌鱼子,有好多的事情可以做,你活在世界上,难道真是上班下班那么简单?你是个十分贪图享受的人。”

“你在应允我这一切吗?”我问,“你是十分小器的人。”

“我们走着瞧。”他说。

大师傅过来说:“喂,老板找你,老板问要不要在咖啡厅替你设张办公桌?”

“我要上去工作了。”我摊摊手。

“下班后我在门口接你。”他转身就走。

我还是觉得这是一个梦。我没有假装忘了他,谁都知道我没有忘记他,如果我故意对他冷淡,不过是显示我的幼稚。

这些年来,我在等他与我结婚。

老板说:“这些单子,在下班之前全替我做出来。”

“是。”我坐下来看,又站起来,“这些办馆的帐已是半年前的事儿了。”

“半年前也该是你做的!”老板吼道,“你以为塞在抽屉一角就没人知道了。”

我说:“我对于一切都非常闷,我觉得饱死,我不想做了!真的不想做了,天啊,为什么我要这么忙才找得到一口饭吃?”

老板看着我,“你不是真的那么严重吧?”他问。

“真的,我的烦恼在嫁百万富翁之后可以解决。”我说。

第四章

他笑,“那么便出去找一个,别坐在这里呻吟。”

我觉得累,但是打开了计算机开始核对帐目,去年的帐今年还是要算,等我死的时候,已经算得满脸皱纹。

帐单一张张减少,玛丽又拿来一叠,我喝杯咖啡,拿起电话,打给我老友百灵,说我不回去吃饭,她只好答应,我知道她将如何解决她的晚餐,她会把水果盘子、巧克力盒子往身前一放,然后开始看电视,至少嚼下去三千个加路里。

或者有人约她出去。

电视片集上有人拍职业女性,其实职业女性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复杂,职业女性通常闷得要死,一辈子也碰不到一点刺激的事,像我们就是。

时间到了四点半,我收拾东西要走,老板问:“这么早?”

“是。”我要避开一个人。

“事情做了?”他笑问。

“做好了。如果你要奖励我,可以请我去喝杯茶,然后再去晚饭。”

“这是暗示吗?”他问。

“你的太太与情妇呢?”我问,“放她们假吧。”

“好的,”他站起来,“丹,你今天看来非常的不快乐,为什么?”

“我能与你吃晚饭吗?”我问。

“自然,来,我们现在走。”他站起来,他发胖了,并不想节食,以后还有机会胖下去,他似乎很在意,挺一挺胸,他是一个好人。

我微笑,如果以友善的眼光看,每个人都是可爱的,我的老板也可爱,事情可能更僵,如果他是一个爱刻薄人的老头,我还是得做下去,为了生活。“你不介意我这套衣裳吧?”我问。

“你没芽裙子已经三个月了。”他说,“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否一个女子。”他挤挤眼,“我们可以一起去喝啤酒。”

“别这么说。”我微笑,“你是一个好波士,”我耸耸肩,“我应该满足,来,我们走吧。”

老板一部浅紫色的积架。

我们真的跑到酒馆去喝啤酒。

我说:“我从来没问过,是什么令你跑到东方来的?”

“我?你不会相信。”他叹一口气,“念书的时候认识一位中国女郎——”

“现在外头有很多不会说中文的中国女郎,是哪一国的?”我笑问。

“是中国的。”他发誓,“我不骗你。家里开炸鱼薯仔店,香港去的,英文说得不错。”

我看着天花板,“呵,新界屯门同胞。”

“对了!就是那个地方!丹,你不要那么骄傲好不好?看上帝份上!”他生气了。

“好好,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愿意娶她,但是那时候我经济能力不够,所以她的家长没有允许,我失去了她。”

“她长得美吗?”

“扁面孔,圆眼睛,很美。”老板喝了一大口啤酒。

我笑,“都一样,那是你的初恋情人?”

“并不是,但是我很喜欢她,你知道,有一个中国女朋友,在那个时候是件很不错的事。”

我哈哈高声笑起来。笑到一半停止了。我看看手表,五点正,他的车子现在该开到门口了,等不到我,这个会有什么感想?活该,随便他。

“她几岁?”我问。

“十八九岁,喜欢穿牛仔裤。”他回忆。

“那时候你几岁?”我问。

“十八九岁。”

“你今年几岁?”我又问,他在我印象中,该有四五十岁了,“四十五岁。”他说。

“你说得对,在那个时候,有个中国女朋友真不是容易的事。”我喝完了啤酒。

“所以后来结了婚,唏,还是到东方来了,”他搔搔头,尴尬地笑,“可惜东方已经不是我想象中的东方,我再也找不到像美美那样的女朋友了。”

“她的名字叫美美?”

“也可能是妹妹。”

“但是你现在的确有个中国女朋友,是不是?”我说。

“一个上海女子,也不错。”他说,“她长得很美。”

“西方人眼中的东方美人通常长得吓坏人。”我吐吐舌头。

“看你,你就一点不像东方人,百分之一百西化。受英国教育,说英文。做的事比男人还多,赚一份高薪,这跟我老婆有什么分别?”

他老婆在银行里做经理。

“请你别提高薪的事,这份薪水实在是不够用的。”

五点二十分,他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吧?心中不停的诅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