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玩笑?他来找我做什么?求婚不遂是一个男人的最大侮辱,他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再出现。”

“你有没有后悔?譬如说像今天这么寂寞。”

她想了一想,“不,我想不会。这是两回事,我并不能与他生活。”

“夫妻总要互相迁就的。”我说。

百灵很肯定的说:“不是他。”

“真的就是那么简单?”我问,“杰不是那么讨厌的。”

“他的确不讨厌,但是我不想做他的妻子。”百灵说。

“我明白。”我说道,“怎么?没有水冲厕所?”

“也许坏了,”百灵说:“什么都坏了,手表。电钟。马桶。梳子。镜子。”

“真是饱死!”我恨恨的说。

“钟点女工也病了,衬衫自己熨。”

“我真的饱死了,”我问,“你确定没有人打过电话来?”

“没有,你在等谁的电话?”百灵抬起头来,“张汉彪?”

“他有没有找你?”我问。

“他为什么找我?”她反问,“我又不是十八二十二,老娘早退休了,累得贼死,哦对了,水费付掉了。”

“不是可以自动转帐吗?”我问。

“转了,但是帐还没有做好,”她说,“你知道。”

我到厨房去做茶,一大堆罐头差点没把我绊死,我也顾不得脚上疼痛,发了狠一脚踢过去,所有的罐头倒在地上,滚得一厨房,怨气略消,但是脚痛得要死。

百灵在一边含笑道:“在这里,咱们又可以得到一个教训,伤害别人的人,往往自己痛得更厉害。”

“去见你的鬼。”

我蹲在厨房,提不起劲来。

电话响了,百灵跑过去听,差点儿没让电话线绊死。

她说:“丹薇,找你,”

我去听,那边问:“你回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震荡了很多回忆,生气是很幼稚的。

我说:“回来了。”

“如果你不愿见我,你可以告诉我,如果你觉得叫我在门口等两个小时是有趣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事实刚相反,一点也不好玩。”

“你等了两小时,真的吗?”我真有点高兴。

“噢,女人!”他说,“我可以明白别人这么做,但不是你,丹。”

“我也是女人,你忽略了。”我说。

“明天你打算见我吗?”

“不,这样子见面一点补偿作用也没有,你永远不会与我结婚。”

“你真觉得结婚那么重要?”

“是。”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娶我。”

“那很笨。”

“你才笨,娶那个女人做老婆——那是你的选择。”

“我不会原谅你那么说。”

“唉,你如果不原谅我,我还是拿六千元一个月,老板不会扣我二十巴仙,如果你原谅我,我也是拿六千元,老板不会加我二十巴仙,你说,你对我生活有什么帮助?有什么影响?”

“你加了薪?”他说,“高薪得很,一天两百港元!”

“我要睡了。”我说着挂了电话。

百灵进来看见了,她说:“你怎么忽然精神焕发?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你一副要自杀谢世的样子。”

“我精神焕发?”

“当然。”她说,“照照镜子。”

真的?就为了那么一个电话?简直不能令人相信,我颓丧的想:太难了,谁说他对我的生活没有影响?

“你怎么了?”百灵问,“你有什么烦恼?”

“多得很,百灵,你不知道,我曾经有一个男朋友。”

“我知道。”

我扬起一条眉毛。“你知道?”

“唉,丹薇,在香港,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事,你何必大惊小怪?”

“你知道?”我张大了嘴。

“我知道。他是有老婆的,是不是?很有一点钱,是不是?你那件灰狐与貂皮,是他送的,是不是?”

“有点是,有点不是,事情就是这样,很难说是不是谣言,因为有些真,有些假,我不能句句话来分辨,这两件大衣并不贵,谁都买得起,我自己买的。”

“不知道。”百灵说,“我对别人的故事不感兴趣——后来怎样?”

“后来?后来我们告吹了,现在他又打电话来。”

“你在等什么,叫他拿现款来买你的笑容,快快!”

“男人不是那么容易拿钱出来的。”

“才怪,除非你不想向他要钱,否则的话——你并不是要他的钱。”百灵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隔了很久才睡着。

我在与自己练习说,“你原谅了我,我的收人并不会增加百分之二十,你不原谅我,我的收入也不会减少百份之二十,你对我的生活没有影响。”

但是肯定对我的精神有影响。练了一个晚上,天亮的时候像与人打过仗,累得贼死。

拉开门拾报纸,铁闸外有一束黄玫瑰。

我关上门。

黄玫瑰?

我再拉开门,是黄玫瑰,一大束,茎长长的,竖在铁闸边。我连忙打开铁闸把黄玫瑰捡起来,上面签着他的名字。皇后花店。

百灵满嘴牙膏泡沫的走出来,“什么事?耶稣基督,玫瑰花?”她惊叫,“什么人?什么人会送花来,我们不是被遗忘的两个老姑婆吗?白马王子终于找到我们了?”

我小心地撕去玻璃纸,数一数。

“有几朵?”

“二十六朵。”

“为什么二十六朵?”

“因为我二十六岁。”我说。

“你那个男朋友?”百灵说。

“是他。”我说。

“丹薇,看上帝份上,快与他重修旧好,说不定他用车子载你上班的时候也可以载我。”百灵抹掉牙膏。

“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说,“他很狡猾。”

“唉,又没有人要嫁给他,谁理他的性格如何呢?”

百灵把饼干自瓶子倒迸塑胶袋中,把瓶子注满水,把花放迸瓶子。相信我,花束把整个客厅都闪亮了。

我觉得与他保持这样子的距离是最幸福的。

但是男人与女人的距离如果不拉近,就一定远得看不见。女人与女人的距离则一定要远,远得看不见最好。像我跟百灵一样,连牙膏都是各人用各人的,她买她的罐头食物,我在酒店里吃,是这样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回头,他可以找到一百个新的女朋友,像我这样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

我再去上班,但事情不一样了。公路车还是那么挤,但是我不介意了,路程还那么长,我也不介意了,下了车还得走五分钟,也不介意。

一大叠一大叠的事要叫我做,我也不介意,我心平气和的把它们一件件做清楚。昨夜踢到罐头的脚在作痛,我安静的搓搓它。

我很满足,只不过是为一束花。

当然别的女人会说:“哼!大件事,一束花。”但是花这样东西是不能真送的,真的送起来,那效果是很恐怖的,只有从来没收过花的女人才敢说花不管用。

下班后我匆匆回家,我看了看那束花,在厨房哼了一首歌,做一只蛋糕。许多许多的回忆都上来了。

百灵回来时闻到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