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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阿杰,我们别老说这些好不好?」梅生忽然抗议。

「你呀,梅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你,就天天坐在你爷爷的书房里,光看那些贝壳,就呆上半天。」

侮生吐吐舌头,「爷爷?谁敢见他?他最近睥气益发怪了,见谁骂谁,还用拐杖打人,多怕。」

我罕纳了,「那你进他书房干什么?」

「老实跟你说了吧,阿杰,我是去偷钱的。」他笑了。

「梅生,你也真是,你的零用还不够多吗?」

他只是笑。

我说:「梅生,我们好几年的同学了,我求你一件事,你跟你爷爷说,我想去看看他那些贝壳。」

「不行!我一家都不跟他说话的。」

「他年纪那么大了,岂不是很寂寞?」我问。

「管他呢。」梅生还是那种腔调。

「跟我说一说好不好?」我还是求,「我真想去看一看。」

梅生犹豫了一会儿答道:「这样吧,我们偷进他书房去好了,你有没有胆子?」

「有!」我说。

「你倒是顶爱那玩意儿啊,」梅生笑,「我爸说将来爷爷死了,他会把它们全部扔到後巷子去,打个粉碎!」

「罪过罪过!」我说:「那我就在後巷子等着,全部接了回来。」

梅生说:「人家道玩物丧志,你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我们几时去?」我问。

「现在就去,爷爷这时候不在书房!」

「给他抓住了怎么办?」我问。

「怕?怕就别去嘛!」梅生拍拍胸瞠,「男子汉大丈夫,没有一点胆色,像我,像我就好!」

我白他一眼,「我可没那么一个爷爷!」我说。

我披上棉袄,跟他出去,我们在寒风里一边走一边聊,也没乘车。

梅生的家,是一幢法国式洋房,两层高,有花园。屋子旁的马路,都是梧桐树。这时侯梧桐叶子落得光光的,他与我走进花园,梅生抬起头指给我看。

「你瞧,二楼那间书房,就是了。」

我也抬起头,「那个窗怎么是彩色玻璃的?」我好奇问。

「谁晓得我爷爷,都是他弄的,你看见那个小圆型的气窗没有?我就是从那里钻进去的。」梅生说。

「我的天,那个洞太小了,而且又在二楼!」

「你看到那棵梧桐没有?左边那个桠权,爬上去,刚好够,打开气窗,就钻进去,再安全没有的。我能进去,你也就可以了,来!咱们爬树!」

他一撩袍子,就要上树,我忽然看见书房里人影一幌。

「梅生,别爬了,你爷爷在书房里!我见到了。」

梅生有点变色,「真的?」

「真的。」我说:「看样子今天进不去了。」

「那你运气不好。」梅生说:「改天吧。」

「不愁,」我自己安慰自己,「来日方长。」

梅生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喜欢哪一只?就是那只黄金宝吗?」他用手搭着我的肩膀问。

「叫黄金宝贝。」我改正他,「那只倒还罢了,将来是必然有机会得到的。有一只叫玫瑰蝴蝶的,你听见过没有?」

「没有,那名字倒是很嗲,样子是怎样的?」梅生问。

「太美了,」我陶醉的说:「不知道你爷爷有没有。全世界也没有多少只,那是淡红的,有翅膀,张开像蝴蝶,颜色似玫瑰,那名字,一半是我杜撰的,但是我想连你爷爷也不会有异见,只有这个名字能配它。」

梅生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有没有,我替你看着。」

「那我回去了。」

「要是你真爱,我替你拿出来。」梅生说。

「那怎么可以?」我失色说。

「你想想,我爷爷的东西,总归是我爸的,我爸的东西,迟早是我的,我的东西,爱给谁就给谁,早一点,迟一点,有什么关系?」

「三世祖!」我只好笑了。

是这样,我才知道梅生的爷爷与我有同一嗜好,不过他是前辈。从那天起,我天天向往到他的书房去走一趟。并且我发誓,我将以搜集贝壳为我终身嗜好,永不放弃。谁晓得?或者有一天,我也可以收集得与梅生的爷爷一样多。

隔没多久,梅生又来了一次。他是特地来找我的,不为代数。

他说:「你有贝壳图片吗?」

「有。」我反问:「干嘛?」

「爷爷昨天买了一块鬼东西,比一座屋子还贵。跟你上面形容的差不多,」他匆匆翻着图片,「对了,是不是这个?」他指着问:「约莫二、三寸长,玫瑰色的。」

我呻吟了一声,「是了!」我倒在沙发里。

「我爷爷说:都全了!都全了!你想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太想到他书房去一次了。我的天!我的天!

「我回去了。」梅生说:「真抱歉,爷爷这几天简直没离开过书房,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索性就直说了吧,有什么关系呢?就说你有同学想看一下那些贝壳。」

「不行的。」梅生还是老话一句。

梅生再来的时候,事情不妙了。他苍白着睑,气急慌忙的奔进我家来,他一手抓着了我,那是冰凉的。

「什么事?」我连忙问。

「我有点害怕。」他喘气,「阿杰,」他瞪着我,「我爷爷死了。」

「嗄?」我吓一跳,「为什么今天上课你还没提起?」

「才咽气的,医生还没来呢,现在停在家里,爸跟叔叔们在大吵大闹,我逃了出来。」

「你怎么能逃出来,老天,你是长孙哪。」

「大叔要用刀砍爸,我才不敢留在那里!」

「原来你不是怕死人。」我取笑他。

「阿杰,你是我的好朋友,你陪我回去壮壮胆子,家里闹得不像话了。」他拉着我。

「好,我们走。」我说:「我去跟妈说一声。」

我穿了衣服,跟他奔出去。那个晚上,似乎真正的有冬天味道了,并且下雨,那雨,简直就是雪水。

我边跑边问:「你爷爷怎么死的?」

「心脏病,坐在椅子上僵掉了,女佣人发现的。

我喘气说:「那倒也舒服,好人应该死得舒服。」

「你怎么晓得他好?」梅生不服气问:「你又没见过他!」

「想必是个好人。」我说。

我们跑到了沈家。

沈家灯火辉煌,人头挤挤,都聚在客厅里。

我们刚要进去,梅生就拉住我。「慢着,阿杰。」

我看着他,「干嘛?」我问。

他的脸是阴森森的,跑了一段路,不但没有使他的睑红润起来,反而更青了。他本来有极灵活的眸子,此刻也有一点呆滞。

雨水淋了他一身,他呵出来的气都成了白雾,皮袍子面子已经是湿透了,头发一绺绺地挂在额上。他突然变得与平常那个活泼、无忌、放肆的梅生有点两样,这我是注意到了。

我以为他害怕了,他刚才也说害怕。

于是我安慰他,「梅生,年纪大了的人,总是要死的,你又何必这样呢?你要我陪你,我就陪你好了,不必害怕。」

梅生站在园子里,依然不想回到屋子里去。隔了一会,他说:「他们都盼他早日死,他现在果然死了。只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