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个金主捐钱给他?不会是他公司的大客户,二十七间公寓委托他出租,常想约他吃饭,对他大抛媚眼的施太太吧?连庭庭都不清楚他跟全球公司之间有什么问题,施太太更不可能知道他目前缺一笔钱周转。

这件事跟叶丹枫有没有关系?如果是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钱多得不把三百多万当一回事吗?她又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他?如果真是她帮他先垫付,她怎知他会不会还钱?他们没有打任何契约,他可以轻易赖掉这笔帐。

他匆匆离开公司,快步走回家,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楼梯。打开门,气喘吁吁地找她。她不在一眼就可以看光的客厅,也不在房间。她走了吗?希凡的心猛地揪成一团。不!她不能……看见她的行李箱在墙边,他舒了一口气。

阳台传来歌声。是她!他走进厨房,自厨房通阳台的门口,看到她哼着歌在晒衣服。她把一件薄得像只有一层布的胸罩夹到晒衣架上,而晒衣架上已经挂了几件洗好的衣服,包括他的内衣裤。

他悄悄退出厨房。她干嘛洗他的衣服?她不必那么做的。虽然说是洗衣机洗的,但她总是碰过他的内衣裤,让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故意用力关上刚才不及关上的大门,高声喊:「叶小姐。」

她的头探出厨房门口。「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可不可以跟你谈一下?」

「当然可以,我马上来。」

他坐在客厅整理思绪。不到一分钟,她从容不迫地坐上沙发。

「全球公司的Lucy小姐刚才打电话向我confirm他们已经收到我三百三十三万的汇款,但事实上我并没有汇款给他们,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运气真好,有人帮你还钱。」她调皮地微笑。

「我要是运气好就去买乐透了,何必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我从来都不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他绷着脸,瞅着她问:「是你多管闲事吗?」

「我多管闲事?」丹枫勃然变色。「你有没有搞错?你要跟全球赌一口气,我却得被你拖下水,我是不折不扣的被害人,你还敢说我多管闲事!」

「你先回答我,是你帮我还钱给全球公司吗?」

「是。」她双手在胸前交叉,成戒备状。她又「好心厚雷亲」了?

「我要向全球讨回公道,你却自作主张,在他们要求的期限内还钱,那等于承认是我不对。」

「我没有说你不对。可是你意气用事的后果,是得花很多时间和律师费和全球对簿公堂。我不想被你牵连,不想官司缠身,先替你汇钱还给全球公司,这样全球可以及时收到钱,你也可以坚持到七月三日才还我钱,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吗?你昨天不是说你如果手边有钱,会提前把钱汇还给全球公司,帮我要回工作吗?」

「我记得我是说我会考虑。你使得我丧失向全球讨回公道的机会。」他心有不甘地瘪瘪嘴。

「你这个人很奇怪耶!连冷气都舍不得装,却预备花可以买几十台冷气的诉讼费,只为了争一口气。」

他的脸色缓和了些。「其实你大可拍拍屁股走人,回澳洲去。」

「我不要夹着尾巴落跑,心里一辈子藏着一个疙瘩。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回澳洲,如果我要留在台湾的金融财管圈混,这个圈子不大,大家稍一打听就知道某人的工作史。我不想留下任何坏纪录。」

她之所以会「多管闲事」,想避开诉讼的麻烦只是原因之一。她是个投资专家,投资的秘诀是「狠、稳、准」,昨天下午她狠狠地押下她所有的财产和感情,看准柯希凡这个人,孤注一掷。这是一桩稳赚的投资吗?尚有待时间来验证。

「你有你的打算,我托你的福可以省下打官司的时间和金钱,我应该感激你,可是我的坚持被你破功了。」他叹口气。「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你让我住在这里,我也欠你的人情。我们扯平了。」

「我是不是该算利息给你?」他一脸无奈。

「我是不是该算房租给你?」她一脸挑衅。

他莞尔。「以利息抵一个小房间的房租,你亏大了。」他转为正色道:「我已经在跟买主接洽,顺利的话,这间公寓在七月三日前能卖掉,所以我不会装冷气。」

丹枫愕然。「你住这里多久了?」

「二十六年。这是我爸妈留给我们兄妹唯一的财产。」希凡环视陈旧的公寓,年代虽已久远,他自己曾稍加修缮过,保持得还可以。

他眼中充满了对这个家的感情,让丹枫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你不必为了赶在七月三日还钱给我,就急着把你从小住到大的家卖掉。我比John好说话。」

他微笑着摇摇头。「去年我妹妹结婚前,我就想卖掉这间公寓,再买间大一点、新一点的公寓,在新家把她风光地嫁出去。可是那时候房地产景气低迷,我贴了好几个月的红单子都乏人问津。今年拜利率创历年新低,与土地增值税减半之赐,房地产的景气好多了,正是卖房子的好时机。你来之前,有十几个人看过这间房子,其中有两位客户有意买,我不答应他们出的价,他们正在考虑。」

「你还骗我说,我想住在这里多久都行。」

「我没有早一点跟你说这里要卖,因为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定案。即使我明天把这间房子卖掉,新屋主也会给我一、两个礼拜的时间搬家。那时你说不定已经回澳洲了。要不然,你也可以跟我搬去新家。」

她又傻眼。「你既然有新家,为什么还住在这里?」

「我的新家才刚买下,还没整理。我之前急着自全球撤出资金,本来是为了买一间法拍屋转手。没想到资金回流太慢,错失机会。我和我妹夫聊起,他说他们有间银拍屋即将三拍,底价只有市价的七成。我看过房子后,很满意。隔天全球第一次汇回我的资金,我立刻拜托我妹夫,让我将那间公寓以稍微高于三拍的价格买下。今天下午等我办好贷款和其它手续后,那间公寓就是我的了。」

「你既然已有钱买新家,又何必急着卖这间旧房子?我以为以你的个性,你应该会克勤克俭地住旧房子,将新房子出租。」

希凡微微一怔。不敢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叶丹枫已经相当了解他。事实上他买下新房子本来的确是想要转卖图利,但自从叶丹枫住进他家后,他的想法不可思议地开始转变。庭庭跟他讲过好多次,赚钱不是人生唯一的目的。这些年来他拼命赚钱,没时间享受,到底为了什么?

昨晚在医院里,看着庭庭夫妻抱宝贝儿子的幸福模样,他好生羡慕。也许该是他稍微缓下拼事业的脚步,留些时间、精神与体力,欣赏人生路上风景的时候了。他不能永远走不出被前女友依兰创伤的阴影。叶丹枫勾起了他想谈恋爱、想要组织一个美满家庭的渴望。

昨晚他在回家的路上,想到叶丹枫说要他扛一台冷气回家,要不是当时已太晚,所有的电器行和量贩店都关门了,他可能真的会去订一台冷气。然后他想到她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并不是真的抱怨,而显然是开玩笑。他因此更觉得让她住在他老旧又没有冷气的小公寓里太委屈了。就在那个时候,他冲动地想将他刚买下、预备转卖的银拍屋占为己有──多年来他第一次没有把赚钱放在第一位。

回到家,抱叶丹枫上床时,他下定决心,要把他冲动的想法付诸实现。他不能再昧着良心,假装他对叶丹枫没感觉。他必须坦白向自己承认,在她像只落汤鸡进他的车子后,他即开始受她吸引。无可名状的吸引力愈来愈强,教他找不到借口再遁逃,只好诚实地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