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叶丹枫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动一下。「你知不知道跟别人讲话的时候发呆,很没礼貌?」

「喔!对不起。我在想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你说得对,依我以前的作法,我会将银拍屋装潢后出售赚钱。但是,我妹妹提醒我,我已经老大不小了,事业也比较稳定了,应该准备成家。所以我决定要将那间银拍屋做为我的新家。」

「你的意思是,做你的新房?恭喜呀!」这是丹枫这辈子讲过最口是心非的话。她赌错了吗?妈妈数落过她有莽撞行事的坏毛病,现在她又凸槌了吗?她应该先搞清楚他有没有要好的女朋友,不该妄自判断他没空谈恋爱。「你什么时候要结婚?」

她该订机票了。没想到三年前来台时,她伤心地想逃离雪梨的一个男人;三年后回雪梨,她遗憾地想离开台北的一个男人。

他笑得有点腼腆,也有点诡异,如漆的黑眸蕴含着试探的神采。「我还没有要结婚,只是刚开始有该结婚了的想法,准备要找合适的对象。」

「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你是因为年纪不小了而想结婚,不是因为你爱上某个女人,想跟她共度一生?拜托!你是哪个世纪的人?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找媒婆帮你介绍对象相亲?还是干脆买个越南新娘?」

希凡顿时面红耳赤,觉得她看扁他的人格。

「我怎么可能是那种把婚姻当买卖的人?也许我没有表达清楚,我应该说我最近认识一个女人──」他炯炯地望着她,但愿她懂得他不好意思说出的意思。「她让我产生想成家的念头。在她出现之前,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一心只想拼事业。」

好像有点搞头了,丹枫却仍不敢太乐观。或许他说的另有其人,恰巧也是他最近认识的。毕竟他强调过,他喜欢小鸟依人型的女人,他的口味不可能一夕之间转变。但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她相信应该不难将他手到擒来。

「你在谈恋爱呀?进展如何?」丹枫脸上微笑,装得云淡风清,其实紧张得手心流汗。不想让他看出她很在乎他的回答,这对她的演技是一大考验。

「我……」他腼腆地嗫嚅,盯着她瞧的乌黑双瞳中,疑似晃荡着会令她心跳加快的柔情。「还谈不上是在谈恋爱。我喜欢她,但还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丹枫不准自己脸红。人家又没明讲什么,如果是她自作多情,那多丢脸。「你看起来不像个胆小鬼。」

「男人其实是很脆弱的,我们会担心配不上人家,被人家拒绝。」

他的目光要是继续纠缠着她不放,那她就要真的脸红了。在还没确定他的心思之前,她可不要露出诱惑他的痕迹。不如转移到较安全的话题,反正只要她还留在台湾,就有机会掳获他的心,不急。

「都什么时代了,哪还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我现在是你的债权人,我信得过你,不要求你写借据,但你至少该提出偿债计划。你买银拍屋可以贷款,有必要卖这间房子来还我钱吗?」

「有。我收到全球的第二次汇款时,大胆地把那笔钱拿去周转,本来相当有把握七月三日前稳可把钱还给全球,哪知今天早上发现出了点问题。我正在伤脑筋时接到全球的电话,然后我就赶紧回来问你。这间房子虽旧,地段还不错,我本来就要卖的,也有客户在议价了。卖的钱一半分给我妹妹,一半还你。不过,你如果不急着要我还钱的话,拖上几天,房子或许能卖到更好的价钱。」

「好,让你欠久一点,利息抵房租。不过,你多卖的那一部份,我要分红。」

「没问题,你学得很快。如果你进这一行,一定会是一流的房地产经纪人。」他微笑着站起来。「我该回公司了,债权人。你还有给自己留下吃饭钱吧?」

「还有一点,不多,不够买机票。」

希凡安心地笑。那最好,她才不会突然消失。「为了答谢你,我今天晚上请你吃饭,地点让你挑。」

「你说的哟!不怕我敲竹杠?我可不吃鲁肉饭,油腻腻的。」

「算算我省下的利息,即使你要求我请你吃鲍鱼排翅也不为过。」

「要有环保概念,拒吃鱼翅。不过,我要吃的不见得比鲍鱼排翅便宜。债务人,请准备好信用卡,我要去亚都丽致饭店,吃全台北最好的法国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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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凡原本跟丹枫约定六点半会回家接她去亚都丽致饭店。六点十几分钟,他打电话告诉她,他还在外面与客户商谈,必须晚半个钟头回家接她。她不多废话,跟他重约时间,说她会自己搭车前往餐厅,随即挂断。

按掉通话键,希凡对着他的手机发了几秒钟的呆。现在的新女性都像叶丹枫这样行动独立、讲话利落吗?

稍后在开车前往亚都的路上,他想起以前依兰每次都要他接送。许多个冬夜,顶着刺骨的寒雨,送依兰回家后,他再骑四十分钟的摩托车回他家,双手僵冷得几乎麻痹。他不曾向依兰抱怨,因为他爱她,不管为她做什么,他都欢喜做、甘愿受。然而,那样的呵护、那样的关怀、那样倾尽所有的付出,却仍然敌不过金钱的魅力。

故事很老套,在他退伍前两个月依兰兵变。那青天霹雳的打击,使希凡变得郁郁寡欢。他是高依兰一届的政大学长,两个人热恋了三年,一有空就黏在一起,对彼此的一切熟悉到宛如夫妻。生生世世相爱相守的誓言,在山之巅、在水之湄讲过;在晨曦中、在皓月下讲过;在依偎时、在缠绵后讲过。那些绝对是真情诚意的絮语,竟如雨丝、如雪花,飘落了,就不见了,再怎么也无法完整地捞起。

退伍回到台湾,希凡好像还是以前那个希凡,不把失恋当一回事。即使庭庭一再逼问,他也潇洒地说:「我怎么会恨她?当然是祝福她喽!女朋友再找就有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缺了永远无法补好的一角。

再勤于工作,忙到把所有的时间填满,偶尔仍然不免会情绪低落。耐不住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到以前与依兰同游过的地方徘徊,让回忆折磨自己。那样自虐过不知多少次后,他才终于能渐渐释怀。

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有甘、有苦,有悲欢、有离合。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哪个人的故事里没有几番曲折?至少他曾经深深地爱过,这辈子没有白活。

就在他几乎淡忘依兰之际,脸上犹留着指痕的依兰深夜按他的门铃,投入他怀抱,哭诉她丈夫有外遇还恼羞成怒地打她。希凡不敢大意,怕一旦处理不好,会有损依兰的名誉。他请庭庭将依兰送回家。庭庭回来告诉他,一岁多的小女儿一叫妈,依兰就哭成泪人儿,她老公大有悔意直哄她,看来两个人会和好如初。不料类似事件在往后数年中不时重演,造成希凡不少的困扰。

他花了点时间找停车位,差点迟到。

进了亚都的lobby,没看到叶丹枫,心想她不知道会让他等多久。以前他接送依兰,等上一、二十分钟是常有的事。那时即使有再多的不快与不耐,一见到她的娇容,一股甜蜜涌上心头,微笑自然浮现。现在想起来,自己都满感动的,当时年轻应该气躁,却有那样的耐心,爱情真是奇妙。

沙发上坐着个穿黑色细肩带及膝洋装的女人,背对着他在跟一个站着的老外讲话。那女人修长美丽的小腿颇像叶丹枫。他走过去,听到他们以他不熟悉的语言在交谈,可能是法文。

女人转过头来,立刻对他漾出笑容。她果然是叶丹枫,化过妆的脸妩媚亮丽,耳垂上细小晶莹的耳环与她水灵的明眸相映,美得使希凡差点认不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