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汤端至房间时,江离已醒,他半倚在床头,墨色的发散落,遮住他的侧脸,他抬头看了看我,似乎微微叹了一口气,“芊芊,读罢此书,当真令人心中不畅。”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书,是那本《误前缘》,这本书何时躲到这里来的?没想到江离竟然能读这种书,这本不是为小儿女写的书吗?不过,确实令人唏嘘,郁闷。我将天蔓菁拿出,“鸣贤说等你醒来,服下它。”

他伸手接过我的药,未作任何犹豫,服下。

“江离,这是我下厨房为你熬的鸡汤,你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喝?”我见他轻点了头,便将碗端至他床边。

他从床头拿起那根蓝青色的发带,只在发尾扎了个结,乌黑的发髻垂在一旁,慵散却不失风雅。“芊芊,我自己来便可。”

“你受伤了”我急忙制止了他,这个人稍稍有些不爱惜自己呢。我用小勺舀了一口汤,送到他嘴边,他愣了一愣,随即张口将汤喝下。

“芊芊的手艺不错。”

“那是管秦教得好。”

我一勺一勺的将整碗鸡汤喂他喝下,转身将碗放在桌上,便听见身后他温和的声音,“芊芊,你对我这般好,我宁愿天天受伤了。”

“你不用受伤”

“什么?”

我转过身,看着他那双明眸,深吸一口气,垂首“你不用受伤,我也会对你这般好。”

长久的沉默,江离对我这番厚着脸皮的告白不会没反应吧?

“芊芊,此时此刻我觉得我应该做点儿什么。”又是许久,才听见他明润的声音。

我抬头,他正看着我,我还未作反应,他便一把将我拉近怀抱,脑袋一蒙,他已附上我的唇,两片薄唇,如点点细雨,落在我的唇上,冰冰凉凉。

幸好只是蜻蜓点水,我还未丧失理智,从他怀中离开,将头转向一边,“江离,你……”

“芊芊,谢谢你。”他拉过我的手。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这句话好像他曾与我说过的。

“是,是,你与我,是不需客气。”他笑起来,仿若落花风前舞。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伤,这本是快乐幸福的情景,我却生出了悲绪。江离,我不会告诉你,你的爱是个错觉。

“江离,以后你若受了伤,大可不必瞒着我,我又不会笑话你。”

“这点伤真的无妨。”

他还是这般云淡风轻,“你说如何受伤才算大碍?江离,鸣贤还夸你是个有分寸的人,我却没见着你的分寸。”

他突然笑出声,对着我问道:“鸣贤当真夸我?那你还是信了吧,鸣贤可轻易不会夸人。”

“我不是与你说笑。”我严肃的说道。

我刚刚说完这话,便听见门外的敲门声,鸣贤与正则立在门外,将他两人让进屋,我知趣的离开,或许是流云阁的内务,作为女流之辈,这种事我还是少过问为好。

路过书房,我听见咚咚咚的声音,推开房门,傅尚武正在练拳。出手极狠。

我悄悄的立在一旁看着,许是因被我盯着,他有些尴尬,便停了手,“小芊芊,这几日你陪流云公子呆在山庄,爹爹说有一批货要来了,让我离开几日。”

“啊?要几日?”

“两日,明日启程。”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小芊芊,我可是个成人之美的君子。你既已打算跟了公子流云,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小芊芊,虽说往日随烟,但日后,倘若他再欺负你,令你心断欲绝,我定不会饶他。”

“哥哥放心便是,我与江离的种种恩怨都已了结,他一向尊重我,疼我,定不会委屈了我。”

“果然,情爱这种事,当真能令人改变。小芊芊,一如六年前,哥哥祝福你。”

“谢谢”

我走出书房时,一轮明月透过薄云,月光朦胧,引人遐思,我走了几步,看见鸣贤一个人立于月下。

他在等我?

“鸣贤?”

“傅姑娘,鸣贤有几句话想与傅姑娘谈。”

“有话不妨直说。”

“正则跟我说,傅姑娘想要习武?”他轻问了我一句。

“啊,是”我点点头,“身在江湖,会点拳脚功夫,便于自保。”我乐呵呵的说道。

“傅姑娘可否听过‘双栖燕飞’?这种剑法需的一男一女,一阳一阴双修才能练成。当年你与公子便是练的此剑法,绝妙的剑法自然需要绝世的好剑,公子与你从衔斗山寻得了乾坤剑,公子得乾剑,傅姑娘执坤剑。本来,”他忽然望月而叹,“傅姑娘,六年前,你与公子义绝,乾剑断,自此,公子再也未执过剑。世人皆知,流云阁的流云公子从来都是剑术高超,但公子却再也不用剑。我想能令公子重新执剑的人,也只有傅姑娘你了。”

“鸣贤,乾剑已断,那坤剑呢?”

“坤剑就在此地。乾坤剑为夫妻剑,其中一剑断,另一剑也变为了死物。”

“是再也不能用了吗?那需再为江离寻一把绝世好剑啊。”

“傅姑娘,这世上恐怕再难寻到如乾坤剑这般有灵气的剑。公子本来便不是仰仗剑名的人。傅姑娘可懂我的意思?”

我缓缓点头,江离的功夫高强,便是普通的剑也能发挥到极致,而我只可让江离重新使剑便好了。

“鸣贤,乾剑怎么这么轻易就断了呢,不是绝世好剑吗?”

“是啊,能断的了乾剑的也只有坤剑。”

我本以为傅芊芊与江离的恩怨就如同天边的浮云,已然飘过,而如今却懂得,那些人都早已将那段记忆铭刻于心,丢失的只有我而已,那始终是一段我无法插足的过往。

傅芊芊断了江离的剑。而我,如今要让江离重新执剑。

回去时我本想去看看江离,但见天色已晚,他或许早已休息,便径直回自己的房间。

我未料到他在等我,海棠树下,枝桠微摇,他衣袂翩翩,朦胧的月色映着他的脸,亦幻亦真,他从树下走来。

“江离,时辰不早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芊芊不是也还未休息?”

“我与你不同,你如今是病人,自然要多休息。”

“令你担心了,我的伤真的无妨,芊芊,明日可否同我去拜访弘德大师?自从八年前一别,一直未拜访大师,前几日弘德大师来了洛江的赶愿寺。”

“弘德大师?”

“是,弘德大师乃是你我的救命恩人。”

“奥,需得明日启程吗?明日我哥哥去接货,爹爹也不在山庄,我怕……”

“芊芊不便,可再等两日。”

“那好吧,两日之后我与你同去,时辰不早了。”

“好,那我便不打扰芊芊了。”

我走回房间,推门而入,回头,见他依旧未转身,而是看着我,柔情尽显。

“江离,你回去吧……”

“好”

我跟他说,他便应着,但脚步未移,我慢慢关上门,遮了他的身影,他隐没在门外。

我躺在床上,却一时难以入眠,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我似又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