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红溪山庄时,澜叶看见了白桑站在山庄门前焦急地踱着步子。

“公子,郡主,你们可算来了,快去劝劝王爷吧,他非要回邺城去。”白桑迫不及待地拉着澜叶朝花厅跑去。

含阳和孤云也紧跟其后。

澜叶赶到花厅后,看到高长恭正憔悴地坐在椅子上喝酒。他俊美的脸上布满了沧桑,澜叶走近他,轻轻拿开他的酒坛,握住了他的手。

高长恭心中一紧,抬眼看向澜叶。

他的眼神空洞、呆滞,在看到澜叶的这一刻,眼睛里才逐渐有了点神色,喃喃问道:“小叶,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做着一切?”

澜叶心中酸涩,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缓缓说道:“四哥,我知道若我不瞒着你做这一切,你是坚决不会同意的。身为一名将军,战死沙场也许是最好的归宿。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高纬和胡太后害死,你明白吗?我想,四哥能为了我豁出性命,我又怎忍心看着四哥死于非命吗?现在我也好不容易逃离了皇宫,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上阳郡主,也再无兰陵王。你若还无法接受这一切,那么小叶也只能陪你一同回邺城了。”

“小叶!”高长恭无奈地叹了声气,“你明知道我的心愿就是让你远离那朝堂,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又何必回去送死呢?”

“原来四哥也知道回去会送死啊。”澜叶终于送了口气,看来他心中已然接受这一切了。

高长恭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烁,他凝望着澜叶道:“可是你该明白我心中还有放心不下的将士们,他们跟随我多年,这些年若不是他们的生死相随,也成就不了兰陵王这个称号。如今,你让我这么轻而易举的消失了,对他们不公平。”

澜叶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缓缓道:“四哥,小叶一直都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更是一位能体恤下属的好将军。逢人都会夸赞兰陵王军事不分大小都亲自辛勤处理,每次得到甜美的食物,即使是一个瓜几个果子,也一定和将士们共同分享。四哥,你可知道,正是因为你对齐国的忠心耿耿和良苦用心,把国事当做家事,才会让胡太后对你记恨在心。即使四哥不做这些,你觉得胡太后又会放过你吗?她对娘亲的仇恨早已转嫁到咱们头上,只要我们一日不死,她就不会甘心。四哥,正如你不愿眼睁睁看着我身陷险境的道理一样,我也不忍心看着四哥被害。这些年,你为了那些誓死追随你的将士们已经牺牲太多了,也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了。”

高长恭心中一颤,脸上渐渐溢出一丝笑容,轻拍了一下她的头怨怪道:“你啊,越来越无法无天,越来越爱自作主张了,让四哥完全蒙在鼓里,把四哥耍的团团转。”

澜叶朝他做了个鬼脸道:“还不是因为四哥脾气执拗,要提前将这一切告诉四哥的话,四哥又怎会同意我们这么做?这么说四哥不生气了?”

“事已至此,只是担心这一切当真能瞒过胡太后和高纬的眼睛吗?”高长恭担心地问道。

澜叶自信满满地说道:“放心吧,绝对没问题的。只是苦了你的侍妾和王妃了,她们可都不知道这一切。”

高长恭尴尬地笑了笑,“什么侍妾、王妃的,只是徒有虚名罢了。再说郑歆俞本就是胡太后的人,那个王瑛呢,是先皇早几年赏赐的,一直住在王府里,四哥可从未正眼看过她。”

“四哥魅力无穷,即使你没有正眼瞧过人家一眼,人家可对你痴心一片呢。”澜叶贫嘴道。

气氛终于缓和了,含阳和孤云也相视一笑。

高长恭看到含阳后,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对澜叶道:“你赶了好几天的路,也累了,去洗漱一下,休息会儿,我有事要跟含阳说。”

澜叶看了看含阳,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阴沉,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既然高长恭不想让她知道,她也只好识趣的离开。

澜叶漫不经心地坐在庭院的石桌旁等高长恭和含阳,时不时探着头朝花厅望一望。

两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他们人从花厅里走出来,澜叶有点着急了,究竟什么事情要谈这么久呢?

眼看西方的太阳都要落山了,花厅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九月神色匆匆跑来,道:“郡主,我刚刚看见斛律家的四公子在溪边呆坐着酗酒,郡主你快去看看吧,听白桑说这些日子四公子每日必醉,没有谁能劝得了他的。照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肯定吃不消的。”

澜叶又望了一眼花厅,看来他们的谈话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还是先去劝劝斛律恒伽吧。

澜叶走出山庄,沿着溪流的方向逆流而上,走了没多久,她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正面朝西方,身侧凌乱地摆放着几个酒坛子。

伴着渐渐西沉的夕阳,红溪谷被绚烂的云霞渲染的犹如梦幻般,一阵清爽的夜风扑面而来,澜叶深吸了一口气,身体的每一根疲惫的神经也渐渐舒缓了。

她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斛律恒伽的身边,没有说话,而是陪着他一起望着远方的夕阳渐渐隐入了黑暗。

恒伽满脸愁容,拿起一坛酒咕咚咕咚的仰头饮下。

澜叶也突然拿起他身侧的一坛酒,与他的酒坛干了一下,豪爽的饮了几口。

好半晌,恒伽终于开口:“你专程跑到这里,不是来陪我喝酒的吧?”

澜叶耸耸肩:“为什么不是呢?虽然我酒量没你好,可如此美丽的景色,又有美酒相伴,是多么令人陶醉的一种享受啊。你可知很多人一辈子想要追求这样的生活,却是一生难求。我们现在能享受,已然要感谢上苍的恩赐了。”

恒伽冷笑一声,又仰头饮了几口,眼中带着丝丝恨意看向澜叶道:“上苍的恩赐?上苍的恩赐就是拿我斛律家一百多口人的性命来换取我的片刻安宁吗?若是这样,我宁可不要。父亲一生征战沙场,南征北战,为齐国打下一寸寸疆土,又辅佐高纬坐稳帝座,可到头来却落了个灭门的下场,这难道也是上苍的恩赐吗?”

澜叶深深凝望着他,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才二十多岁,可看上去却无比的沧桑。她心中滋味难辨,亲身经历过如此大劫,任谁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这仇恨已经在他的心里扎了根,而且还是很深很深的根,要想化解,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