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方歇。
树下仍雨,淅淅沥沥,猛不丁即浇淋一脖颈。
虽恼人,并不妨事。
也是奇怪,云消雨霁,心情莫名好转过来,呼吸顺畅,胸闷气结之症神奇消解。
相比而言,平慰不爱暴雨后泥土路。但到底是男子汉,不会嫌雨鞋笨重,亦不至于深陷泥淖,拔不出脚。
这样一看,泥泞路并未带来大烦恼,搅得连不喜欢,都不能光明正大讲。否则,不一二三四五清楚明白做解释,那些爱刨祖坟的,绝不会松手。
2005年,时年十五岁的杨平慰即明白这个道理。
对人的不喜欢,须显在脸上,教人一眼看出来,无须费神去猜,劳心解释。对大自然,倒是可以宽容些,绿山葱茏巍峨,秃山嶙峋奇诡,于观者而言,皆美。
平慰踹着泥巴,将自行车扛抬至公路,赶去学校。
今日,中招考试公布成绩。
平慰正要挤过去看一看,听见热心肠喊,“杨平慰,你全校第一名!”
努力得到回报,这是好事情。一众人依着天性,内心喜悦透过外部笑容体现,原始人的手舞足蹈演进为规律性鼓掌,庆贺好事情。
平慰心中即便已惊涛骇浪,面上仍声色不动。这样一比较,好像外人比当事人还高兴。
杨平慰才不管礼不礼貌,又见几个女孩子扑过来,平慰更是掉了车头就走。
杨平慰长得极耐看,大眼睛,双眼皮,鹅蛋脸,瘦瘦高高,稍稍文气但不赢弱。性子更讨女孩子爱,不常笑,看人时直直白白,对女孩子爱搭不理。
这也是爱点?可不是。
女孩子最爱性子闷的,甚少出门勾三搭四。你看那些活泼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站抖腿,坐缩肩背,见一个招一个,对谁都像心尖尖上爱人。烦不烦。
那种男孩子,女孩子大多不会主动去贴。若果那个死人巴巴粘过来,算我倒霉。
当然,平慰并不晓得女孩子就爱他这副爱搭不理闷性格。若晓得,约莫要逼自己做花心大萝卜,好勤加努力学习。
平慰从风暴中心脱身出来,并不打算回家去。
母亲重病,后续仍需调养。祖辈并未留下钱产,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只够一家人日常花用。高中学费,生活费,非但不能为父排忧,又添新乱。
平慰转去舅舅家。
杨母从前多么健壮活泼的一个人,前年忽然倒下,寻了许多医生来看,皆找不出病症,身体再复原不过来,站不过二十分钟,即需坐下歇一歇。
杨父除了外事,仍需看顾家里,一日三餐,蜷在灶台前抽烟,时不时丢一把柴火进去。
为生活所累,脸上几无欢颜,又做体力重活,此时层层叠叠的火光映在脸上,更显老态。
杨母坐在一旁,看得心疼。又无能为力,将泪忍回去,唤他起来,“我来烧火。”
杨父将烟踩灭,拍拍裤子起身,“平慰也该回来,我去借点儿钱。”
杨母声音里夹着哭腔,“还能去哪里借,能借的,都借过几遍。”
杨父又点一根烟,抽了一半,扔进灶膛,“我出去一趟。”
杨母追了两步,心知无能为力,又返回来,只坐在灶台前哭。
好事情,明明是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