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走廊的另一端。伫立许久,又鬼使神差般走了过去。

推开夏南的房门,扑鼻的松节油气味。安静的房间,窗帘没有合起,月光自外斜射,苍白微茫映在空荡荡的床上。开了灯,少女的房间便完全落入眼底。

近两年来,他已鲜少会进入她的房间,认为女孩子总需要自己的空间藏些不愿示人的秘密。可此时,他忽然生出了一些窥探的好奇,想趁她不在仔细地打量一下这房里的每处角落。

床尾搭着一条破抹布似的东西,拎起展开,他认出那是他多年以前就被她霸占,从此再未归还的衣服,常见她在家中画画的时候套在身上。宽松的男士t恤,已被洗到质地稀松,纯灰本色也因沾满颜料而变得花里胡哨。

将衣服凑到鼻下,化学颜料的独特气味,似乎还混杂着她惯用的芒果沐浴露的味道。熟悉的气息,令顾匪不自禁地柔和了眸色。似乎只要闭上眼,便会感到她站在面前。

忍不住又闻了几下,电光火石间蓦然回神,他方才察觉自己正在做着一件多么“猥琐”的事,鄙夷地自骂两声后,将衣服放回了原位。

目光继续搜寻…

靠近窗边的墙角堆满了画具画材,还有一只像是快被撑爆的纸箱。打开箱盖,当发现里面都是夏南已经完成的画作时,顾匪顿时有点心虚的罪恶感――想起从前,不知她是对自己的画技不满意,还是嫌他没有专业性眼光,她的画,就算他再三要求,也从不肯让他瞄上一眼。而现在,他似乎得到了一个偷窥的绝好机会。

将那些涂满色调的画纸抚平,捋顺,再一张张地翻过去…

顾匪心底最初的那份期待与窃喜,慢慢地变为了错愕、震惊、心痛与伤感。唇角浅噙的笑意,也越发僵涩。

某种情绪哽在心口,憋闷般的痛楚中,心跳渐失节奏。

这整整一箱的作品,足有四十几幅。

而每一幅的内容…都是他。

夏南笔下的顾匪有着特定的模样。

每一幅画面上的他,都是相同的白衣黑裤,而周遭环境却几乎都是五彩缤纷、精雕细琢到眼花缭乱的程度。这放佛是她独特的绘画风格――寥寥几笔的中心人物,置身于色调繁复的大千世界,视觉饱满的画面,透出的却是深层的孤独。

她与其他喜好刻意突出重点的绘画者不一样,她的思维像是反方向的,打破常规的表现方式,却显得更具特色,好像能够填补观赏者头脑中一处空白的欣赏层面。

而顾匪也从不知道,原来在她眼中,自己有这么多的不同侧面――

静坐书房窗前看书的他。一半身体沐浴在阳光里,另一半却是灰落的背着光,表情静谧而孤寂。

半卧在沙发里睡着的他。手臂搭着额头阻挡光亮,在脸上投注了一片灰紫色的阴影,画面上的他只这么看着,都会让人感同身受般的疲惫。

开车时的他。以大片模糊并深浅不一的蓝色来表现窗外倏忽飞逝的夜色,而他隐于夜幕里的侧脸,因此无比清晰深刻。

站在厨房里的他。暖色衬托,宛若让人有置身午后厨房的温暖,可他背影淡薄苍白,不过简单的三两笔。

站在院子里为花草浇水的他。握着水管微仰着头,金色阳光附着全身,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喷薄的水珠带着彩虹般的色泽,于半空伞状绽放,而整个画面上唯一的那抹黯淡,便是他脚下的影子,如此浓重的灰色…

不难发现,她的画里始终有种自然而然的“矛盾感”。好像衬合着“光耀之下必有阴暗”的道理。

可顾匪很清楚,她所发掘并表现出来的矛盾,其实来于他的自身。

――他即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

她的笔触恰到好处。

坐在地板上,他静默凝视画中的每一个自己,如揽镜自照,旁观着自己的历史。震惊早已过去,心里逐渐泛起的是温吞的酸楚。

早知自己在她心里的重要程度,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在她的生命里,他到底是个怎样的角色。

――你对我来说不单是个男人,还是我赖以存活的天与地。

婚礼之前她说过的话,仍回荡在耳畔。此时更显意味深邃。

――看到你们终于结婚,我也很…开心呢。祝愿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天长地久…长长…久久…

她满眼是泪,却端着酒杯站在他面前,强撑笑颜。那副模样,直到现在还在刮痛着他的心口。

而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彼时望着她眸底的泪光,他心中曾涌现怎样的冲动――只想牵住她的手飞速逃离众人眼目…从此天涯海角,予她一生相守。

垂头捂住发热的眼,顾匪几乎按捺不住心间肆意泛滥的哀戚。

――明明所有的事,都在按照最为理智的安排进行着,明明预计之中,他的付出与牺牲会换来最值得的回报。

可为什么,在这样寂静的凌晨时分,独坐于她的房中,只觉胸口好似穿梭着呼啸的冷风。相比占有,他像是失去了更多?

“我还以为,你怎么也要度完蜜月才会来找我。这才新婚不到三天呐。”

听闻身后脚步,坐在院子里喝茶赏花的顾老爷子,连头也没回。

“该是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你我都很清楚,这抽姻是以交易为前提。”

站在养父身边,顾匪连安稳坐下与他闲话几句家常的耐性都没有。

顾老爷子没被他激怒,只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又缓缓放下茶碗。

“你有没有计算过,顾文已经沉睡多久了?”

顾匪微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四年。”想了想,他答。

“是三年十个月零六天。”老爷子却给出个更为精确的数字,“自他出事之后的每一天,我心里都会出现一道记录的标注。”

顾匪蹙了蹙眉,又蓦然失笑出声,“爸…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一个如此对儿子关怀备至的‘好父亲’。”

他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子会突然提到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大哥,更不明白他干嘛要露出这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好吧,就算人心都是肉长的,纵然这无所不用其极,永远“利”字当先,甚至不惜牺牲掉儿子幸福的老人,对待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也有动心动容的时候,可他所表现出来这番“无边父爱”,也未免太迟了吧?!

――也不想想看,到底是谁当初百般反对顾文与沈玉的结合,让他们在承受重压的状态下勉强订了婚。顾文因此始终觉得亏欠沈玉,才会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她,甚至还破天荒地偷偷翘班,陪着刚学会开车的沈玉出门闲逛,以致酿成了最终大祸…

而这么多年,虽然没凭没证,可他一直都觉得,顾文与沈玉的那次意外,与老爷子脱不了关系。就算没有直接关系,也逃脱不了间接犯下的罪恶――虽然他一个养子,对养父有这种理解,难免有忘恩负义之嫌。可在过去的时光里,老爷子的的确确只为他留下了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印象。再者,已经存档的车祸记录里,还有很多未能解开的疑点,甚至连他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得清楚,却偏偏无人继续追究,连身为顾文亲生父亲的老爷子也没有还原真相的意图…难道,这不让人怀疑吗?

他又凭什么要信任他?

“你最近,有去看过顾文吗?”

老爷子显然仍旧不受顾匪刻薄言辞的影响,悠悠地问。

“大概明天会过去。”

顾匪道,移开视线望向天边那一抹灰淡淡的云。提起备受他依赖敬仰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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