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上花开花落,两个姐姐不在,我连去刨她们的花地都没了兴致,日子就这样寂寞无趣地一日复一日打发了,这一日,终于到了我五百岁的生辰。一早起,我便被爹爹叫到他的书房训话,无非是你又长了一百岁,像我这个年纪已和凡间十二三岁的女娃儿相当,以后须得用功学习女红厨艺不得再贪玩胡闹之类。

他老人家这样说的时候,神色甚是忧愁,叹了叹气,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仿佛我长大了,他甚是难过。我心里知道,爹爹这是在为剩下的半个山头心疼,当下暗下决心,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背起包袱离家出走,自个给自个找一个拜师学艺的好去处,不然这百亩西瓜田定是又要白白便宜了旁人。

说走就走是我的性子,挑了几件平日里最喜爱的衣裳钗环,又偷了娘亲柜子里的好些碎银子,匆匆忙忙扎了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开了后院门一溜烟往山下直奔。哪知才到山脚下,竟撞见熟人。

住在山阴面的花豹精大半夜的不睡觉,架了朵筋斗云在我头上招呼道:“这不是沉家三小姐吗,这是要出门?”

自从偷听了仆人们的壁角后,我每回看见这厮便心虚得紧,又担心他真是我亲爹,总不好一点不理他,脸上略红了红,低头“嗯”

了一句,继续赶路。他又问:“既这样,要不要我送姑娘一程?”

似怕我与他客气,又加了句:“这朵云彩我一个人站也是站,两个人站也是站,反正是顺路,三小姐倒不用与我客气。”

他这样一说,我若再推辞,反倒显得我故意与他生分,我因想着凡事都要给自个留一条后路,特别是像这种认爹的后路,尤其含糊不得,便抬头笑道:“既如此,先谢过伍叔。”

花豹精伍?笑不拢口:“好说好说。”

言罢,矮下筋斗云,伸手拉我上去,一边低头将我仔仔细细打量一番:“三小姐头上这双髻梳得着实好看,与你脸型甚合,可是你娘的手艺?”

我是背着爹娘离家,怕他问,上来前已打定主意要管好嘴巴,轻易不先开口。但听他这样讲,抬眼看了看他,心中的疑惑又添了一层,不免脸上又红了红。他又道:“这衣裳也好,这桃红再多一分便是多,少一分却也嫌少,这白衣裳底下露一截桃红的底裙,方不失大户人家小姐的气度,你年纪尚小,女红上也不精,想来,必是你娘帮你选的。”

我清了清嗓子,略略背过身去,心里越发悲凉。这厮一口一个“你娘”

,意思可是要暗示我,我才是他亲生的?可比起他来,我更喜欢我在休与山南住着的爹,虎背熊腰,豹头环眼,根本不是这山阴面的白面家伙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可比一二。

飞了半日,天上突然下起雨来。我回头瞄了一眼,见伍?背负双手,仰头望天,一副悲天悯人自怜自艾的形状。他可是想借此再暗示我,我不认他这个爹,他甚为气恼?雨越下越大,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多给自个留些后路,便照着爹爹往日所念的口诀念了几遍,想变出一把雨伞为他挡雨。

念来念去,一次变出了一根筷子,一次变出了一双鞋面子,这两样用来挡雨着实有些费力,只好变一样扔一样。花豹精先是吃惊,再捂着肚子大笑,一边摇头晃脑地叹道:“学业不精,学业不精,换做我是你爹爹,定将你捆起来严加管教,真真慈父多败儿。”

他这样明着袒护我娘,我听了略有些生气,刚要开口与他分辩,却见他脸色一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问我道:“对了,在下方才忘记问,三小姐这是想去哪里?”

我只好红着脸应:“我听说青丘山离这里不远。”

伍?大惊:“可一个时辰前,我们刚刚路过青丘山前,这会怕是过了。”

我登时往前踏一步,弯腰往底下一瞧,只见一泊平湖万里无波,哪里还有半点山头的影子。正懊悔不迭,眼前却闪过一个金晃晃的物什,什么东西生生撞了我一下,我吃不住力,身子一歪,笔直便朝云下堕去。花豹精还在头顶冲我招手:“姑娘游回去也无妨,莫急莫急,慢慢赶路,小心水深呛到。”

我一头栽进水里,耳边噗通一声巨响,身子虽不住往下沉,心里却甚是欢喜,便也不着急浮出水面,憋着一口气,又在水底悠哉悠哉呆了片刻。老虎都擅凫水,但上回娘亲说要揍我,我情急之下拔腿就跑,不想惶急慌忙脚下一滑掉进水里,原本还想在水底下再躲一躲,事后听家里下人讲,我娘刚叫了一声,我爹便箭一样从书房飞奔出来,蜻蜓点水一般跃上自家门前的半山湖,一把将我捞了上来,虽说连累我还是挨了我娘一顿猛揍,但他那样着紧我,和花豹精眼前形容一比,可见他才是我亲爹。这样一想,顿时茅塞顿开,便趁兴再往湖中间游了游,心中一高兴,也就不计较方才是谁害我掉进这湖里。

不想这湖水有些温,而且还越来越热,转眼便从温吞水变成一锅正架在火上冒着热气的热水。我被这氲氤的热气蒸得满脸是汗,心又开始咚咚跳,每回它这样一跳准没好事,便急忙跃出水面,奋力往最近的近岸游去。

才游了七八步,果真就听满耳都是咕嘟咕嘟滚水之音,远处湖岸上,一个黑衣人板着个脸,高声朝我身后的方向道:“即翼泽的龙王听着,你泽中不过就三万八千四百一十二个活物,也敢与我刘亥做对,今日你不把尚柔交出来,今日便是尔等的死期。”

话音未落,便将袍袖一挥,登时一阵天摇地动,连这平湖里的碧水也随之左摇右摇掀起层层巨浪,湖底的虾兵蟹将并龙王一家纷纷从东倒西歪散了架一样的龙宫里头爬出水面。

不多时,一个头上长了犄角的家伙果然自水中现身,头戴金冠,身披白袍,生得细皮嫩肉,自称刘亥的黑衣人一见他便问:“大胆敖玉,你将本王的尚柔藏在何处?”

才问了一句,名叫敖玉的白衣人便一声不吭地挥剑劈过来,我只来得及招呼了一句:“两位稍等――”

这两人理都不理我,便你来我往在湖上恶战起来,我怔怔地望着眼前刀光剑影,小心再往边上让了让,小声将“我姓沉,并非即翼泽人士,两位先容我上岸再分说”

后几句咕哝完。这时又一个头上长了犄角的家伙从水里爬了出来,看模样像是敖玉的弟弟或是儿子,身量比我高不了多少,两手捂着被热水烫到的屁股,由众人簇拥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里的家兵趁乱逃命。

我躲闪不及,刚好被他一脚踩在头顶,为借力,这厮又再狠狠一蹬腿,硬是将我连人再踩进滚烫的水里去。一边逃命一边犹自喊救命,声音好不凄惨,连声叫着:“大哥救我,大哥救我,都是那个扫把星,自古红颜多祸水,我就说那个扫把星会连累小爷……”

也不知刘亥使了何种法术,万里平湖转眼成了一锅开水,四下里全是被煮熟的红壳虾红壳蟹,腥臭气闻得我一阵阵作呕。我攒足一口气,忍痛从水底浮出一个脑袋,我的力气也只够浮出一个脑袋,心里甚是后悔,要不是我每每偷懒,也不至于学业不精至此,如今爹娘都不在眼前,看这副情景,十之八。

九小命已不保。又想到一件,我死了,两个姐姐顶多哭一气就好,爹爹想必最是伤心,就是娘亲会不会后悔当初舍不得将她的夜明珠给我,再一想,如今我就要死了,就是有了这颗夜明珠也派不上用场。

心里盘桓来盘桓去,用手揉了下眼睛,一边又心疼我在休与山上种的百亩瓜田,真真怕什么来什么,我死了,那些甜津津脆生生的西瓜终是要白白便宜了旁人。越想越难过,只觉眼前一黑,身上原先的剧痛竟神奇般得消失了,可见我真是死了。

不知过去多久(这句话着实有些老套,我们家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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