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诧异地看着她。
“十三娘,我同你虽不能情同姐妹,但我自问,待你还不差——”
“是的,你待我很好。”良心话。
“我实在想不透,至尊和你之间出了什么事?按我往日所见,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至尊不肯,我只好来问你。”
她按着方若婳的手,“十三娘,你告诉我。”
方若婳看着她苦笑,方若婳该怎样回答?
但是赵妃一直盯牢方若婳,恳切的,叫方若婳无法回避。
“我不清。”方若婳低声道,“你真的应该去问他……”
“我在他面前不止一次提到你,起先他不答,后来他——”
她停顿很久,大约等着方若婳开口追问。可是方若婳其实什么也不想听到。
她叹口气,“他,你是后宫之主,她是后宫之人,当然由你处置,怎么倒来问我?”
早有准备,心口还是不争气地痛一下。
当然该是这样的话。从前方若婳对他的趣味,大约只是因为禁忌,得不到的总是好的。如今不同,方若婳在他眼里已不再新鲜,他也已不需要再装,他尽可以剥掉原来的皮,去做他那啥裸的博延帝。他随便想要哪一个女人,方代玉,或者任何别的,都可以招之即来。
方若婳算什么?
“那么,”方若婳淡淡地笑着,“妾任由皇后处置。”
“十三娘,你不要这样!”赵妃急切的,“他是口是心非——”大概觉得这样至尊不妥,她停了一停。
“为什么你不明白?你在和他怄什么气?”
怄气?怎会。是死心。
方若婳沉默良久,站起来,深深施礼。
赵妃扶住方若婳,“十三娘,你要什么,尽管直好了。”
方若婳不想兜什么圈子,“既然至尊有意令皇后处置妾,妾想求皇后一事。”
“你。”她道,“吧。”
“妾想出宫。”
赵妃吃惊,“为什么?”
“妾早有此意,只是从前……身不由己。如今,只怕妾已经是至尊眼里一个厌烦之人,也好。求皇后成全妾的多年心愿。”
“厌烦之人?”赵妃若有所思,忽然轻笑,笑里几许心酸,“你以为,你是他心里厌烦之人?”
“你可知道,他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到这里门口又回去。时常如此。”她。
方若婳错愕至极。
“有一次方若婳跟在他后面,看他站在门口,向里面望许久,如泥塑木人。方若婳唤他,唤四五声,他才听到。方若婳问他,他只是叹一口气。”
方若婳不出话来。
“他睡梦里喊你的名字,惊醒过来便不肯再睡……十三娘,你怎会是他厌烦之人?”
方若婳捂住眼睛,怎么会是这样?
“我不懂。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开?”
怎么开?那一记耳光,那个同心结,他和方代玉的那一夜……都清清楚楚地在眼前。那样不堪。
“为什么对我这些?”方若婳瞠视她。
赵妃凉凉地笑,“我早已过,十三娘,我没有你的福气。”
她站起来,“你好好地想一想。毕竟你们俩在一起也这么多年,彼此都明白,或者有什么误会,开了也就好了。”
方若婳跟着她站起来。
送她到门口,方若婳唤她:“娘娘。”
她回头。
方若婳问:“庶人闵彬郁和绿荷,如今怎样?”
赵妃怔愣了一会儿,低声道:“先帝赐庶人闵彬郁自尽,绿荷执意相随,服毒……”
方若婳想那一瞬间,方若婳的脸上一定毫无血色,因为方若婳的整个身体都好似被抽空了,又注了冰水进去,冰冷冰冷的,冻凝。
方若婳无法动,无法言语。
赵妃看方若婳良久,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门未合,视线里,宫女们簇拥她走出去。有风,院中晒晾的白纸如巨大的蝴蝶的翅膀,开了合,合了开。
先帝赐庶人闵彬郁自尽,绿荷执意相随,服毒。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仿佛那漫漫地的白“扑啦啦”一下卷了过来,一时窒息。
方若婳最后的一丝侥幸,就这样彻底地磨灭。
方若婳不能告诉赵妃,刚才她的一番话,挑起了方若婳心中多少的波澜。原来终究是未尝完全死心,方若婳爱了那么多年,放弃了一切原则去爱,方若婳只希望他和历史有点点的不同,方若婳只希望这非全然的奢望。十多年的情怀就这样付诸流水,方若婳如何甘心?所以只消一个火星,就可以死灰复燃。
可是到底,还是灭了。
方若婳绞了纸钱,在院子里焚。
方代玉过来问方若婳给谁的,方若婳答:“一个朋友。”
她没有再问,也许她猜到了。
看着那些纸片在铜盆里慢慢地变成黑色的灰烬,切肤之痛升起来。方若婳受过的教育,让方若婳从来都不相信,死去的人会因为这些灰烬而快乐,但方若婳已没有别的办法排遣。
绿荷去了哪里?若如穿越的守则,也许她会回去。
方若婳希望是那样,她尽可以重新开始。但那也许,未必是她自己的愿望。
或者上更善良一些,让闵彬郁与她一道回去,那么他们也许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全都是也许。
对方若婳而言,这世上已无绿荷。她如后宫的一场梦幻,华丽地登场,凄美地退场。
闵彬郁死后,追封房陵王。
这已是八月,方若婳他们回到榆乐之后的事了。
听闵博延为他大做法事超度。这是当然的,否则,恐怕他会做噩梦。
又听,前去赐毒酒的人正是闵约,闵彬郁至死不相信父亲会杀他,将毒酒掀翻,闵约不得已,用白绫勒死了他。
宫中平日与方若婳交好的人不少,方若婳辗转托人打听,绿荷走前可有什么话留下。回答没樱绿荷走得十分从容。替闵彬郁梳洗穿衣之后,她回到房间。待人们再进去时,她身着礼服,平躺床上,安详宛如睡去。
闵博延与赵妃自然迁入榆乐宫,却仍将方若婳留在宜秋宫,不闻不问。
方若婳猜想,这辈子他大约也不会再想见方若婳了。如今他身边应是环肥燕瘦,一片缤纷了吧。
不过,他也有忧心的事,自北方传来的消息,闵嘉颖得知闵星渊去世的消息,立刻起兵,响应者十九州,号称四十万兵力。
方若婳对这场谋反没什么印象,既然闵博延这皇帝还有得做,那么肯定是不成功。
倒是又听,倪嘉平、元岩被判罪、流放,闵博延于这件事的处理自是迅捷无比,不会有半点容情。
方若婳的衣食用度,仍与从前一样。于此方若婳对赵妃深怀感激,若换一个落井下石之辈,怕不趁机整死方若婳?如今方若婳在东宫悠闲度日,每画画裱画,忙得不亦乐乎。秋喜在方若婳身边跟进跟出,十分殷勤。她本该是闵博延亲信的宫女,因为那一段和方若婳同住在方代玉处的日子,仿佛生出几分患难的情分来。
有回方若婳问她:“进宫几年了?”
她算了算,“十七年。”
“十七年?”方若婳惊诧,“那岂不是五岁就进宫了?”
“可不是。”
“不想家吗?”
她浅浅地笑着,“家里早已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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