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笑着刚要将人拦下时,一只手揪住了裴无双的裘衣兜帽,扯着人往回拉,无奈道:“行了,哪里用得着你来逞强?”
裴无双闻声眼睛一亮,立马回过身来,几乎是跳起来道:“你怎么来了!”
印海身上有着淡淡酒气,眸中略有几分醉意,见她神态,只觉无法招架,视线看向别处道:“这灯市,的确热闹得紧啊……”
说着,拎着酒袋信步而去。
“等等我!”
裴无双立马欢快地跟上,像一只小尾巴。
见她将见色忘友诠释得如此彻底,顾听南不由摇头道:“啧,看来阿衡这花灯是没指望了……”
然而下一刻,却忽然“咿”了一声。
顾听南惊讶地看向那道飞身上前的玄色身影。
那……那是萧将军?
四下也响起一阵惊呼。
众人视线中,只见一道身影身轻如燕,动作行云流水,几乎只是短短几息间,便直攀上了梯架最高处。
萧牧微仰头,一手攀在梯架上方,另一只手便要去取那丹书。
他身旁的小少年见状脸色一变,眼看原本已势在必得的东西要被人抢走,当即不管不顾地就朝萧牧扑去。
然而那道身影却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动作,极轻易地一个侧身便躲闪了开。
小少年未能得手不说,扑空之下,眼看就要直直地摔下去。
他已爬到最高处,这个高度且如此姿势摔下去,多少还是凶险的。
四下的目光多聚集在了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之上,对此处的情况看得分明,见状顿时响起了吸气声。
小少年也霎时间面色雪白,双方下意识地在空中抓着。
想象中重重摔下去的疼痛并未出现,他的后领忽然被一只手抓住——
众人只见那道玄色身影一手持丹书,一手抓着男孩子,稳稳落了地。
“好!”
“好俊的身手!”
四下响起一片惊叹的叫好声。
擂台周围挂满了花灯,此时众人也得以看清了那年轻人的样貌,更觉惊人天人。
萧牧松开了那男孩子的衣领。
男孩子脸色难看,咬紧了牙想要发作,然而对上萧牧平静扫来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便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去。
“有劳。”萧牧将丹书递与走上前来的灯官。
“郎君真是身手敏捷不凡,倒是后来者居上了!这般身手,莫说是区区夺灯赛了,纵然是领兵去夺那异族城池,怕也难不倒郎君啊!”灯官先笑着揖了个礼,赞叹了一番。
他不认得萧牧,此言却很有些歪打正着了。
萧牧也难得于人前露出一丝笑意:“的确是有些胜之不武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话间,他将目光投向擂台下方,道:“难得她喜欢。”
四下嘈杂至极,衡玉与他远远对视间,不知他说了什么。
“看来郎君是有想要赠灯之人了!”灯官笑着将仙灯奉上:“便祝郎君称心遂意。”
“多谢。”萧牧接过灯,走下了擂台,于众人注视下,来到衡玉面前,将灯递上。
“送我?”女孩子看着他递来的花灯,并不掩饰眼中欢喜。
萧牧颔首:“谢礼。”
谢……什么礼?
衡玉笑容微凝——谢她的“以死相逼出神医下落”,谢她的“他若救不回来她也不活了”吗?
见少女接过那盏仙灯,四下不免一阵热议。
俊朗无双的年轻郎君当众相赠花灯,此情此景,好似怎么也逃不脱风月二字。
再有那小姑娘偏又生得仙子样貌,仙灯配仙子,倒愈发相得益彰。二人此时站在那里,赏心悦目的不切实际,像是上元佳节夜,话本子里的神仙人物偷跑了出来,只为来看一看这烟火人间。
但并非人人皆有欣赏的心情——
察觉到一道视线在紧紧盯着自己,衡玉转身看过去。
是方才那个男孩子。
他不甘地盯着她手中的灯,小小年纪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很想要这盏灯?”衡玉问。
男孩子一愣,对上她带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是……我阿娘生了病在家中出不了门,我想把这盏仙灯带回去给她看看。”
“这样啊。”衡玉笑了笑。
见她笑起来格外温柔,男孩子心底升起希冀。
“那我可就不能给你了。”少女依旧含笑。
“?”男孩子有些羞恼,觉得被耍逗了,正要皱眉离去时,忽有一群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挤了过来。
“这位姐姐别信他,他骗人!”
“他是想拿这灯去卖银子!”
“他根本没有娘,他娘早死了!”
衡玉听得并无意外。
她方才细瞧了,这孩子的衣服短了一截不说,还有破洞——纵然家中再如何贫寒,但只要有娘亲在,便不会让孩子穿破了洞的衣裳的。
但,没娘要比娘病了惨啊。
男孩子气得眼睛都红了,偏被那群孩子挡着无法脱身。
“他爹娶了后娘,不给他和他妹妹饭吃,他经常骗人银子来吃饭的!”一个大些的孩子邀功般对衡玉道:“他还偷过家里的银子呢!”
“我没偷过!是她胡说!”男孩子捏紧了拳头。
孩子们的嘲讽、鬼脸,旁人的异样注视,让男孩子难堪愤怒到了极点。
直到一只精致的荷包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男孩子面上怒色未消,看向递荷包的翠槐。
“我们姑娘给的,里面有些银子,拿着吧。”翠槐笑着道。
男孩子听得一愣。
给他?
“上元节,去带妹妹吃碗元宵吧。”衡玉又走近两步,对他小声说道:“这盏花灯我很喜欢,就不给你啦。”
男孩子眼底戾气消散,有些怔怔地看着她。
翠槐已将荷包塞到他手中。
细绸做的荷包极柔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萧牧也缓步走了过来。
“身手不错,想过投军吗?”
男孩子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想!我以后想做将军,保护妹妹!”
萧牧拿视线丈量了一下他的身形,道:“三年后若是还想,便来定北侯府寻我。”
“定……定北侯府?”男孩子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谁?”
衡玉看一眼萧牧,会意地笑着道:“这位可是定北侯萧将军啊。”
“萧将军?!”男孩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牧:“你……您就是萧将军吗?当真?!”
此时周围也有认出了萧牧的人,证实了他的身份。
在北地,萧将军三字,要比任何人任何身份都要有震慑力。
男孩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头道:“萧将军,我想从军!”
萧牧看着他手中的荷包,道:“那三年后,便以此荷包为信物。”
男孩子抬起头来,眼泪都出来了,却是一张大大的笑脸:“多谢萧将军!”
“回去吧,记得让你阿爹多做些好吃的,快些长大长高,才好来找萧将军啊。”衡玉笑着说道。
男孩子抹了把眼泪,重重笑着点头,紧紧抓着荷包转身走入人群。
那群孩子围了上来,却再无奚落,追着他问东问西。